第五日,郑霄铎向皇帝禀报了查实的结果。默默对照着夏翊锦的话,皇帝心中的怒火隐隐翻腾起来。见他不出声,郑霄铎补充说:“两日前丹阳公主单独外出祭拜太妃,返回的路上遇到太子的车驾拦路。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太子的车就跟着公主的车回了城里。直到公主回了府,太子被阻拦在门外才离开的。”
“他跟出城去了?”
“看起来是的。”
沉默许久,皇帝挥退郑霄铎,传旨召丹阳进宫。听完旨意,丹阳淡淡一笑:“你先回去复旨,我换了衣服就去。”
“奴才不敢偷懒,就在外面等候公主。”
“那好。”
丹阳进了寝殿,一面让侍女拿外袍过来,琢磨着又低声耳语了一句。侍女听了一惊,忙问:“公主孤身入宫,没有护卫随行,妥当吗?”
“照做。但是……”进得静安宫,丹阳听完皇帝的话就说:“确有此事。两日前我回到城外……距离还有不足三里时遇到太子。他说闲着无事出城瞎逛才遇见我的。说了一句话我就说要回城里,他就跟在后面。进城后,他邀请我到街上散步,我说累了就回了府。之后就不知道了。”
“他跟在你后面?”
“是啊。他说……他说夜弗不如大元富庶繁华,和亲其实不是好事。我若不愿意去可以替我向太后求个情,没准可以改派别人去的。”
“……”“太子还说太后很疼爱他,别人是做不到的,但他去央求肯定能成。”
丹阳心念一转,半真半假地撒了个谎。“那你怎么想?”
她笑了笑,“丹阳自请和亲是要为国出力,为陛下分忧的。丹阳绝无此想。”
想了想,皇帝点点头。“忘了告诉陛下,这些日子我有时会去千红馆听曲,安王妃和景王侧妃偶尔跟着去,不过是消遣一下。那一日,羽夫人说我在千红馆的雅阁里睡着,太子不知怎么的不请自来。他们还吵了起来,羽夫人的脸都被太子砸的什么划伤了。”
“……”“丹阳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但护卫说确有其事。可我觉得那就是个误会。陛下见到太子时能不能替羽夫人说说情,让太子别记恨她。”
丹阳一脸认真地补充。“说情?”
“对啊。太子是储君,谁都让他三分,哪敢得罪呢?”
丹阳微笑着解释,似乎无心。皇帝微怔,没作声。退出静安宫,丹阳绕了个弯,沿着步道走到正华门附近。这里离东宫最近,有一条岔道拐往西景门。刚踏上通往西景门的步道,丹阳就瞥见附近有个人影。装作没看见,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走出十余步,有个声音从斜刺里传来。“公主!”
停步一看,正是太子夏翊桓。垂眸掩去眼中的讥讽,丹阳故作惊奇地挑了挑秀眉问:“太子在这?天都黑了,怎么不在东宫?”
“呵呵。无事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公主今日进宫来。”
“陛下召唤,自然要来的。”
答了一句,她掉头继续往前走。四顾无人,夏翊桓看看她的背影,转念跟上。“公主,父皇找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为了和亲的事。”
“夜弗那个国家山高路远,公主如此国色,嫁到那种穷乡僻壤去未免埋没了你。”
“太子夸奖了。东宫里美人无数,我是比不得的。”
“哪有。放眼国中,没有什么女子能胜过公主的风华。”
闻言,丹阳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半开玩笑地问:“我记得太子曾经求娶安王妃,又曾有意于景王的侧妃羽凝霜,你觉得她们两个长得美吗?”
“在我眼里都不及公主。”
大喜,夏翊桓抓住机会恭维美人。听了这话,丹阳眼中的讥讽更甚,顿步问:“太子,你成日在我附近神出鬼没不是巧合吧?”
没想到她这么问,夏翊桓一怔,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见他不答,丹阳突地轻笑起来,似有若无地瞟了他一眼就说:“人家都说太子殿下胆量不错,可我觉得你……色厉内荏,胆小如鼠。呵呵,所以安王妃不喜欢你,羽凝霜一定要嫁给景王。一个敢跟太子殿下当街练拳,另一个敢拿剑追杀你……世间女子都喜欢英雄,尤其是那种敢为自己跟全天下叫板的男人。难怪你争不过他们。”
“……”不再理他,丹阳风姿摇曳地走了。“公主!”
看着她的背影,夏翊桓发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觉得丹阳似乎在暗示什么,转念心下欣喜,赶忙叫她。她没回头,似乎没听见。“公主!”
她不理。前方不到二十步就是西景门了。觉得时机不容错过,夏翊桓来不及思量,急赶几步拽住丹阳的右臂。“公主!”
止步,她回头瞪了他一眼,秀眉一拢,斥道:“放手!拉拉扯扯地成何体统。”
“今晚月色晴好,公主不急着回府吧。不如我们到街市上逛逛?”
“放手!”
“嘿,不放。”
见美人薄怒,夏翊桓只觉得心头一荡,继续抓住她。丹阳似乎急了,用力试图甩开他。“别生气嘛。”
他丝毫不知收敛地厚颜纠缠,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欲扶她的腰。不等他的手碰到丹阳的腰,她玉容一沉,狠狠一脚踢在他的左腿上。吃痛之下,夏翊桓手一松。夺回自己的手臂,丹阳掉头欲走。心急,他再次拽住她的衣袖。不等夏翊桓开口,丹阳高叫:“放手!”
“公主!”
她的尖叫声还未传出去,噪杂的脚步声便已传来,转眼间只见数步外奔来五个人。领头的正是郑霄铎。赶来的郑霄铎举目看来,恰好看到夏翊桓拽住丹阳的衣袖。看清他,夏翊桓同样一怔,未及想好,丹阳已经狠狠推了他一把,顺势夺回自己的衣袖,气冲冲地往前走去。数步间,她已经行到郑霄铎面前,柳眉倒竖地狠狠瞪着他问:“郑统领,你就是这样当值的?偌大的皇宫,守卫都到哪里去了?”
吓一跳,郑霄铎忙说:“不知公主走到西景门,臣……”“哼!算了,我懒得计较。”
丹阳带着护卫走了。夏翊桓郁闷地在呆立了一会才悻悻离去。他好色成性,数月来渐渐被丹阳迷住,更发现她不似锦青、羽凝霜那般对自己不假辞色,回避拒绝,心下便更添了妄想。想到浪费了今晚的好时机,暗自惋惜。此时,他丝毫没有思量这么做会不会有后患,更不曾注意到郑霄铎奇怪的眼神。但夏翊桓不知道,一切都是丹阳算计好的。入宫前,她遣人送消息到东宫,让夏翊桓知道自己走西景门出宫,诱他前来。出宫时,她计算着路程,刻意放慢脚步。见他果然寻来,她便故意拖延,言语挑逗他的色心,引诱他跟上,拉扯。护卫恰好要求金龙卫帮忙寻找,赶来时便正好做了人证。至于其后,无论有无人去向皇帝告状,她都会遣人把消息送给德妃,让她们母子借题发挥。郑霄铎目送夏翊桓离开,回头问身后依旧有些目瞪口呆的金龙卫:“公主的护卫是怎么说的?”
“公主从景德门入宫,吩咐从西景门回宫。她说戌时要去龙灯阁看灯,所以跟陛下说完话就会马上出宫的。他们见戌时将近,公主还没出宫,以为有什么事。可一问才知道,公主二刻前就离开静安宫了。”
算了算路程,郑霄铎暗自啐了一口。琢磨半晌,往静安宫而去。静安宫外,皇帝正负手立在廊上仰望苍穹。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有事?”
“陛下,臣……确实有事。”
“说吧。”
“适才丹阳公主在西景门附近遇见太子……”听完,皇帝没说话,只是扶栏盯着远处灯火下的暗影,平静地问:“你看到太子拉着公主的衣袖?”
“是的。”
“你知道太子为什么去找公主吗?”
“臣不知道。但算算路程,公主必定是在路上遇见太子……这才耽搁了。”
“你觉得公主是不是长得很像她的母亲?”
微惊,郑霄铎忙说:“是的。”
似乎冷笑了一下,皇帝才问:“这么说,当年的典书阁谣言是真的?”
“陛下,臣不知道。但太妃已逝,公主和亲在即……您不如早些把公主送走,一切自会平息的。”
不置可否,皇帝继续问:“郑霄铎,你觉得和亲夜弗对国家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自然。夜弗与我国议和,更主动求娶公主意欲永结盟好。若能不起刀兵,对国家有利,更是子民之福。公主虽然远嫁,但若能自此安宁西疆,国之幸事。”
郑霄铎肃颜回答。“就连你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太子却似乎不明白呢?”
“……”闭了闭眼,皇帝才吩咐:“你下去吧。这件事不要再提起。”
“臣明白。”
夜静更深,皇帝依旧站在回廊上,似乎出神。左扑立在殿门外的阴影里,缄默。其余侍从静立,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