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廖向匆匆进了御书房。“陛下,左康在府里服毒自尽,留下一封悔罪书,说……说他确实监守自盗,贪墨和挪用户部的款项。”
话音方落,正在御书房的五位阁臣都吓一跳,刘武知面色微变,却瞬间稳住神,垂眸掩去震惊。皇帝一挑眉,沉声问:“自尽?”
顿了顿,廖向回答:“现场没有痕迹。但仵作还在查验死因。”
顿了半晌,皇帝突然冷笑一声:“哼!畏罪自杀,他倒是死得好!”
看着皇帝阴沉的脸,没人出声。“廖卿主管刑部,左康既然认罪,你就查查他的死因。还有,立即侦讯户部所有吏员,单凭左康就能把账目做得滴水不漏,朕不信。”
皇帝似乎越说越气,有些恶狠狠地咬牙切齿。暗凛,廖向行礼说:“臣遵旨。”
扫了一眼刘武知,皇帝吩咐:“你告诉辕儿,朕许他立即核查五大御用银号的账目,必须查清那些被挪借和贪墨的款项到底有多少,都是怎么运出去的,有谁协同,是否有人幕后指使。”
“是。”
听着,刘武知眉头一跳,赶忙垂首。欧久瑑暗自揣测,盘算着。左康自尽的消息还没传出京畿,并洲的急报就到了御前。并洲郡守方千豪在自己的府邸上吊自杀,并放火烧毁了自己的书房、府衙的文牍楼。他同样留下一封悔罪书,自言罪大难赦,并向皇帝请罪。看完奏报,皇帝蓦地拍案怒吼:“好!死得好!传旨,着刑部即刻派遣得力官员赶赴并洲,彻查方千豪的所有劣迹。”
被皇帝的暴怒吓得一抖,左扑飞奔而出。两个时辰后,刑部侍郎带着五名干吏兼程离去。景王府里,夏翊衡听完武宁的禀报,哈哈大笑。笑完,他才说:“霜儿,你这个办法有效。看,五哥够狠,一下子就杀了两个。哈哈哈!”
杨家三爷与余府收到的消息都是夏翊衡安排的,但除了透露刘武知被检举外,对杨氏还暗示皇帝已有彻查之意,对余氏却暗示皇帝或许会继续姑息。于是,一个心惊,必定寻思对策;另一个着急,必定把握机会。恰好夏翊安进言皇后,夏翊锦提示点拨,隐隐间诸方合力,便把户部贪腐案牢牢栽在了太子的头上。见他笑得如此开心,羽凝霜莞尔道:“没准是太子杀的。但这一步真是错得离谱。这下子陛下是动了真怒了。”
“对啊。父皇已经下令彻查,丝毫没准备息事宁人。”
“到了这一步,殿下什么都不要做了。静观其变吧。”
“嗯。你觉得父皇真的会动太子吗?”
“如今就看杨氏的态度了。如果他们肯出来顶罪,太后讲一讲好话,太子或许被重责,却不会被废黜。”
“……”“可我觉得杨氏不会那么大度的。左康、方千豪是此案最关键的人证,他们死了,就是死无对证。这个时候……”羽凝霜笑了笑才说:“即便太子侥幸过关,但陛下必定不会饶恕杨氏。并洲刺案也要有个说法。而杨氏若去,太子失了强援,皇后失宠,太后年老,陈国公府、何氏、赵氏必定着力自保。到那时,殿下不用出手,端王、瑞王、安王以及乔家都会出手的。”
“唔,对。”
“呵呵。太子以往骄傲自大,四处树敌。一旦失势便是墙倒众人推。可此时才补救为时已晚了呢。”
琢磨片刻,夏翊衡不由得笑道:“霜儿,我怎么觉得你在绕着弯骂我?”
“哪有。殿下听岔了。”
“就是。上次你就劝我不要四处树敌。我几时树敌了?”
一想到太子的好日子不长了,夏翊衡高兴极了,转念便笑着逗她。白了他一眼,羽凝霜嗔怪说:“那是你自己瞎编的。”
“嗯?”
“嘻嘻。就是胡说的。要不你说说,我几时说了?有证据?”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洋洋自得地询问。“哈哈哈哈。”
抓住她的手,夏翊衡把她拉到怀里笑道:“又狡辩了。”
“何处?”
“哈哈。这。”
他指了指左边。扭头一看,“哪?”
“这呀。”
他的手滑倒她的腰上,捉狭地画了个圈。“很痒!”
“哈,那我替你抓一下。”
“喂!”
见两人嬉闹,侍从们知趣地退了出去。景王府里洋洋自得之际,几座王府里同样兴高采烈,只有夏翊扬表示不满。“太便宜他们了。身为朝廷大员竟然监守自盗,滥用职权……他们该按律定罪,以正视听。三哥,你这么教唆五弟,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正斜倚在榻上,夏翊锦听到有些无语,转念便挑眉笑道:“我的瑞王殿下,按照你的说法,你最坏。你明知太子不能容忍你回京告状,还故意去打猎,以身为饵骗他出手。你怎么不把那些杀手都活捉了送交官府按律定罪?”
错愕,夏翊扬转念就说:“我……我去打猎是因为你喜欢狐狸皮。”
“我几时说喜欢狐狸皮?”
“雪狸是狐狸的一种。”
想了想,夏翊扬辩解。“胡说。雪狸与狐狸是完全不一样的野兽。”
“一个叫狐狸,一个叫雪狸,都是狸。而且长得很像的。”
“哼!都是狸就一样?一个雪白,一个淡灰,一个耳朵圆,一个耳朵尖,一个尾巴细,一个尾巴长,也叫一样?”
夏翊锦列举着差异,逐一驳斥。哑然。眼珠一转,夏翊扬反问:“你怎么知道它们不一样?你见过?”
“没有。但只要一看毛皮就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了。”
无从辩驳,夏翊扬转念岔开话题问:“你觉得父皇会追究太子吗?”
“哈哈。你觉得杨氏会为太子顶罪吗?”
“顶罪?”
沉思了一下,夏翊扬有些惊,“弃车保帅?”
“对。”
发怔了一下,他突然冷笑一声:“开什么玩笑?先贪腐,再杀人灭口……此案演变至此,他们即便认罪,父皇必定会重处的。这么大的罪名,至少要抄没家产,削去缨封和官爵,流放边疆吧?他们能甘愿?”
“对啊。他们再把刺杀你的罪名背上。如果真的认罪,嫡系必定有人要伏法,杨华廷只有三个儿子,他舍得死掉几个?”
夏翊扬一想,点头。“那就好。”
“呵呵。”
看看他,夏翊锦突然问:“记得先皇吗?”
“……”“先皇当年其实还没有药石无救,但他运气不好,强抢了一个不合适的女人。”
想起了什么,夏翊扬蓦地一凛,不禁正色问:“先皇,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再说,夏翊锦淡淡一笑:“改日再说。”
又说,“我渴了,要喝茶。”
回神,夏翊扬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懒?”
“你最近。茶杯离你只有五步。”
夏翊锦一脸的理所当然地回答,又笑:“你在并洲花了那么多钱,抚恤赏赐那些朝廷可是没有支出的。二十万两黄金换你倒杯茶,你不觉得很划算吗?”
哑口无言,夏翊扬只得起身去替他倒茶。同样的消息传进东宫时,夏翊桓恶狠狠摔了茶杯,失控地怒吼起来:“是谁,谁干的好事栽赃陷害?”
“太子息怒!”
“息怒,你让我怎么息怒?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父皇看起来会追究到底了,到底该怎么办?”
“殿下,您怎么不去找太后想想办法?”
“哼!”
重重地一拍桌子,夏翊桓冷冷地说:“去了。老太后说,让本太子老老实实地呆在东宫等候查实,等候父皇定罪。”
“这……这不能吧。”
“太后根本就不懂。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认罪就能免罚吗?老五虎视眈眈,老十都回来协管兵部了,十四揪住不依不饶,你们说……父皇想干什么?”
想起杨华廷的提醒,他狠狠捶在桌上。众亲信皆一惊,其中一个斟酌了一下才问:“能不能弃车保帅?”
“嗯?”
“属下的意思是……把责任都推到左康、方千豪身上,甚至……甚至推给刘武知?”
瞪了他一眼,夏翊桓冷笑:“刘武知是阁台大员。推给他?万一他反咬我呢?”
“死无对证呢?”
“笨蛋!值此关键时刻谋刺朝中二品大员,阁台重臣,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那人哑然。“杨氏出来顶罪如何?”
又一个人提议。“杨氏?”
“户部贪腐其实都是因为杨氏撺掇。他们肯认罪,太子至多是被人蒙蔽,有失察之过。”
出神半晌,夏翊桓颓然坐倒,抚额许久才说:“杨氏是国中第一大世家,没有他们的支持,那些附庸、羽翼靠得住吗?权争不仅仅是名分。”
众人一呆,一时间无人出声。呆坐着,盘算着自己拥有的力量和支持,夏翊桓有些隐隐地后悔不该太过恣意妄为。困局之下,他才突然意识到,当肖氏、姚氏相继折戟,那些真正有实力的大世家无不悄然对自己退避三舍。世家豪门都不笨,谁都懂得攀龙附凤若是处置得不好,便是灭族之祸。可数番角力,他虽然保全了自身,得力的羽翼却屡屡折损,看似势大,实则外强中干。若再次失去杨氏这等强援,皇后失宠,太后年老,自己即便能侥幸过关,也是无牙的猛虎,而几个弟弟羽翼渐丰,更虎视眈眈。一旦此消彼长,结果依旧难料。思忖着,他心里的恐慌渐渐翻腾起来。然此时才懊悔,已然迟了。不知发怔了多久,夏翊桓才勉强压住心绪,沉声吩咐了一句。夜静更深,东宫里的灯火依旧明亮。户部贪腐不是左康一人之过,参与此事的各家主事者聚集在一起密议。七嘴八舌商议到子时过后,荆家就说:“太子殿下,到了这个时候……该当机立断。”
“……”“如今军中朝中数殿下的实力最强。若是户部一案查实,无论陛下会否重处,但削权是一定的。可是几位王爷都在跟殿下作对。他们若是抓住机会壮大了,未必不会有下一次。”
夏翊桓看看他,没作声。丑时过后,刘武知悄然进了东宫书房。“刘大人!”
沉默了一下,他问:“臣风闻有人检举……说臣参与户部一案,甚至是幕后主使?”
顿了顿,夏翊桓点点头。“左康、方千豪之死……是太子殿下派人做的?”
摇头。闻言,刘武知喟叹一声:“陛下动了真怒,他下令廖向与康王协理此案,就是默许他们彻查,揪出幕后主谋。依臣看,这一次……陛下不会姑息了。”
微微闭了下眼,夏翊桓问:“刘大人觉得……该如何?”
“事已至此……殿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吗?这些年那些附骥的党羽都懂得利害攸关,一荣俱荣的道理。”
瞪着他很久,夏翊桓一拳捶在桌子上,眼中闪过一丝狠决。这时,赵妃独自站在寝殿窗前,眺望着前院隐约的灯火,想着这些日子里隐隐的传闻,出神许久才吩咐心腹侍女:“给大哥送信,告诉他太子今夜召集幕僚密议对策。”
答应着,侍女忍不住问:“夫人,如果太子出了什么事,你……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
想起哥哥信中所言,赵妃轻叹一声:“但我不会陪葬的。”
松了口气,侍女转身去了。辰时未至,一条消息悄然送进璇玑坊,很快送到夏翊锦的案前。看完,他哈哈大笑。笑了一会才对罗峰说:“去准备,我们即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