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向退出后,皇帝独坐细思。不多久,苏家家主苏久凌求见。“陛下,臣自知不该多言,可是臣有件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请陛下宽恕臣妄言之罪。”
想起已故的母亲,皇帝就说:“起来吧。你说,朕恕你无罪。”
“臣叩谢陛下。陛下,臣觉得……储君的人选还是早日确定下来为好。”
“说说。”
“是。自从东宫去位,两年来朝中出了很多事,说到底,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病也是为了这个。可太后去了,太子的人选还没个定论,皇子们自然各有想法。臣觉得耽搁久了,对国家不好。您早些确立储君,也好亲自教导嘛。”
抬眼看看皇帝,苏久凌又说:“立谁做太子,是您说了算。可这几个月来,外面的谣言漫天飞舞,有些说是景王,有些说是瑞王,还有些说是端王……但是臣有些担心。”
“担心?”
“如今宫中位分最高的是皇后,杨氏虽然在野,号召力和影响力还是有的。您若是选了其余几位皇子,雍王或许无所谓,但皇后会如何想呢?前朝与后宫可就不平衡了。”
“平衡!”
“是啊。哎……臣还有件事想给您说一说。据臣所知,端王和瑞王与宁王的关系都特别好,尤其是瑞王。可当年的案子牵扯甚广……若是日后,会不会翻出来呢?”
皇帝一愣,继而微微凝眸。顿了片刻他才沉声问:“你这是何意?”
“臣只是担心……担心日后会旧事重提。毕竟,两位殿下跟宁王交情深厚,同进同出是常有的事。那年那个案子,臣……臣不是想举报,臣只是关心陛下。可臣,臣有些害怕,害怕宁王瞧着臣不顺眼。”
苏久凌露出一副沮丧的模样,有些垂头丧气地小声说。“锦儿瞧你不顺眼?”
“上次遇见,宁王横了臣一眼,吓得臣晚上都睡不着。”
皇帝再次吃了一惊,继而就有些好笑地说:“哈哈。你的胆子太小了吧。”
“臣就是胆小。可太后不在了,臣只能恳求陛下庇护了。”
苏久凌立即说了句诚恳的乖话。闻言,皇帝再次一愣。沉吟片刻才说:“这话在这里可以说说,出去了可不要乱说。”
“是。臣叩谢陛下宽宏。”
苏久凌出宫之际,洛兵进了宁王府书房。听完他的话,夏翊锦淡淡一笑。“看来苏久凌身边确实有人在蛊惑他。对方不想让七弟和十弟做太子,依我看他们选的人也是九弟。很好,省得我费劲。”
想了想,洛兵才问:“妥当吗?他们选雍王是不是别有所图呢?”
“也许吧。可与我何干呢?立谁做太子是父皇说了算,就看父皇如何抉择吧。”
“万一皇帝立景王呢?”
摇摇头,夏翊锦看了一会窗外正落下的叶子才说:“父皇重视舆论,既然有不敬长辈的非议,太后过世当日又确实只有十弟去惹气,父皇……呵呵,不会立他为储君了。但苏家这么一闹,七弟的机会渺茫。五弟卷入了戕害太后的案子,嫌疑几乎洗不清。没得选,父皇又会看到皇后和她的儿子了。皇后毕竟是中宫,立她的儿子,后宫就不会不平衡了。”
无语了一下,洛兵说:“真是复杂。依我说,皇帝该选一个最能干的立为太子,这样才能更好地传承下去。你看我们多好……不计出身,不论男女,唯心性资质俱佳者方能入门,所以每一代的阁主都是最好的。嘿!平衡!想太多。”
回顾他,夏翊锦不由得笑道:“哈哈哈。父皇真如你这般想……烦恼会少很多的。”
摇头晃脑了一会,洛兵又说:“我们设法问过那些御医和侍奉的宫女了,御医们都说太后是因为病重死的,但宫女说当时太后喝了一口参汤就脸色突然变红,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夏翊锦拢了拢眉。“寻常人不可能出现类似走火入魔般的精血倒灌的。还有,我们的人在慎行司的火场废墟里找到这个。”
看看那片有些焦枯的淡红,夏翊锦惊奇地问:“这是什么?”
“那火很厉害,灰烬里只剩下散乱的碎骨,形都散了。这是一片碎骨。骨质松脆,有股很淡的腥气凝结其中。”
“那个安荣生前必定被人下了类似的‘引烛鬼火’,以血为引,以火为媒……所以那场火才会那么惨烈。”
洛兵停顿了一下才认真地说。沉默片刻,夏翊锦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此后两个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无论是对夏翊衡的弹劾,还是对端王的隐隐指控都没有牵扯出更多的是非,只有单明因为搅闹安王府被罚俸一个月。见皇帝没有深究,夏翊焱暗自松了一口气。各方不约而同地偃旗息鼓中,入冬了。下了几场雪后,寒梅绽放。这一日,皇帝下旨册立皇九子雍王夏翊安为太子。惊愕,夏翊焱气得额上青筋暴跳,却不得不强行稳住神,身体却止不住地微抖。不由自主地握拳,夏翊衡的脸变得有些白,强压住心里不知是失望还是愤怒的情绪,默默垂眸。夏翊扬似无所觉,只是看了一眼端王,眼中掠过一丝讥笑。夏翊胤却失望至极地抬起头看看皇帝,再看看自己的哥哥,心中翻涌着愤懑。看了一眼皇帝,谢亮暗叹一声,带头出列恭贺。诸臣无论怀着何种心思无不跟随。是晚,羽凝霜正在小书房检查九叶的功课,一面给兔子梳毛,间或喂给它几根青草。“霜儿,你为什么喜欢这种兔子?它们不会说话,笨头笨脑。”
见她悉心照顾那只兔子,九叶匝匝嘴有些不解。“你怎么这么比较呢?它们确实不如你强壮灵巧,但可爱,好看。”
九叶抖了一下毛。“瞧你,身为妖,一点也不大度。就因为你比它强得多,才该爱惜小生灵。”
哑然。没等九叶继续说,门扉轻叩。“夫人,武总管说有很急的事。”
出得小书房,羽凝霜见武宁一脸焦急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哎!夫人不知道,今儿皇帝册立了新太子。”
微惊,羽凝霜忙问:“是谁?”
“雍王。”
默然半晌,她又问:“殿下呢?”
“散朝后,殿下赶走了金靖和护卫们,不知道去何处了。金靖寻遍了城里的那些……馆舍楼台,各色酒肆都没找到。夜深了,殿下还没回来。奴才也是没法子才来问问夫人,你,你知道殿下还可能会去哪吗?”
轻叹一声,羽凝霜想了想才说:“确定城里都找过了?”
“是的。”
“走吧,去妃陵。”
亥时了。今夜月光明亮,照得四野一片黑黢黢。宁妃陵前,夏翊衡独自坐着,地上还摆着几个酒坛,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没有动,置若罔闻。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羽凝霜低头看看他,蹲下身叫道:“殿下!”
他没出声。“天这么冷你还坐在雪地里。宁妃娘娘看到了会很难过的。”
眼中掠过一丝波动,夏翊衡转眼看了看那块碑,过了很久才低声笑了一下。“你说,你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呢?我是不是很可笑?呵呵,在父皇眼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皇后的儿子。太后觉得皇后的儿子金贵,父皇也这么觉得。呵呵!真是可笑,真可笑!那么多年过去,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发现,父皇根本没把我看在眼里过!”
“也是啊。母亲只是个女官,出身卑微,比不得皇后是高门贵女,更得到太后的看重。这么多年过去,父皇早就不记得她了吧。或许我在父皇眼里,还不如四哥呢。李夫人毕竟还在宫里。”
夏翊衡望着墓碑上镌刻的名字,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颓丧,还似乎压抑着些许悲伤。看着他显得很冰冷的脸,羽凝霜沉默许久才说:“其实陛下眼里是有殿下的,只是……只是那一日你如果没有忤逆太后,你或许已经是太子了。”
“嗯?”
“那一日太后不是随口说说的。她亲口对我说,皇帝已经决定立你做太子,可太后觉得我不合适留在你身边。她不希望你……或许她就是容不下我吧。如果你没有赶去,没有跟太后争执,他们就没有口实攻击你不敬太后,把太后的病重加罪于你。皇帝或许就不会改弦更张。如今看来,废太子死后发生的一切必定与雍王有关系,要不就是与杨氏、皇后有关系。”
夏翊衡没出声。“殿下,那一日你不该来的。你怎么就没想到呢?太后召我,武宁必定知道。可他为何没有告诉你?给你传话的人就是希望你去跟太后闹,故意气她,借此刺激皇帝认为你忤逆。姐姐告诉我,那一日还有人给瑞王、安王、康王和晋阳公主送信,让他们进宫请安。姐姐还收到太后召见我的消息,准备进宫解围。若不是单明拦着,他们早就进宫去了。到最后,你被罚跪宫中,端王跟着皇帝去探视太后,就被安荣抓住反咬一口。无论事实真伪,他卷入此事便难逃嫌疑,对手轻而易举便堵死了你们立储的可能。”
“……”“殿下,有些事眼下确实没法子,但不等于完全无望。我总觉得这一局透着诡异,或许还有变数。你先不要难过,未必不会有转机的。”
夏翊衡闭上眼,依旧不说话。见他一脸的意兴阑珊,羽凝霜想了想站起身来看了墓碑一会突然叫道:“快看,前面有个黑影。哎呀,一个黑影,不会是刺客吧!”
一惊,夏翊衡腾地跳起身来把她拉到身后,定睛往前看去。“在哪?”
狡猾地转了一下眼珠,羽凝霜又说:“在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只见远处一片黑影,安静无声。“没呀!”
“那!”
“哪有!”
继续看了半晌,夏翊衡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怒道:“霜儿,你居然撒谎骗我?”
“嘻嘻。好啦,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坐在雪地里。”
“哼!”
“别生气,是我错了,行不?”
抱住他的手臂央求了一阵,见他依旧气鼓鼓地不出声,羽凝霜转念就问:“殿下真的想做皇帝?”
微鄂,他低头看看她就回答:“是啊。”
“那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眼下还不到绝望之时,殿下不要这么快就放弃。若有机缘,我一定助你登上皇位。但若有一日你如愿登基,就给我一纸休书。”
似乎没听懂,夏翊衡吃惊地看了她一会才问:“休书?”
“对啊。我不想进宫,不想做皇妃,可你想做皇帝。所以呀,不如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商人,皆大欢喜。”
“你!”
“其实那一日你不该跟太后对抗的,你只要跟她老人家说休掉我就好了。那样太后肯定高兴,你早就是太子了。”
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说,夏翊衡顿了顿才问:“你为何突然说这个?你后悔嫁给我了?”
没想到他这么问,羽凝霜不由得一怔,继而摇头说:“不是。我只是不想入宫。我喜欢外面的天地,自由自在。可你却喜欢皇宫,还要住在宫里。其实太后说得对,殿下要做天子就得学会取舍。你心系天下,就该以江山为重的。”
无语了一会,夏翊衡猛地抱住她说:“你喜欢宫外,我答应你出宫就是了。你就为了这个要离开我?简直是胡说八道。不准再说。”
看看他,羽凝霜眨了眨眼,认真地强调:“我是说真话。”
“不准再说!你每次都这样,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不等羽凝霜再说话,夏翊衡似乎被转移了注意力,突然一扫适才的颓丧变得精神起来。似乎怒冲冲地拉起她往外走,他一面责备:“高元太不称职了。这么冷的天气,你出门怎么不抱着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