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丑时过后,陈国公穿过府中的花园,拐进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小门外是一个巷道,巷道尽头有一所不大的院子。院内石桌旁,夏翊衡负手站着,正欣赏天上的明月。“景王殿下,有礼了。”
闻声回首,夏翊衡虚扶了一下就说:“国公不必多礼。今晚请你来是有件事。”
“殿下请明示。”
“你相信陈绍会私通宋姨娘吗?”
没想到他问这个,陈国公一愣。“事到如今,有些事该坦诚布公。当年药圃刺杀案后陈绍逃进明都,恰好被我的夫人遇到。”
“……”“我夫人救了他,安顿他藏在城里,之后寻了机会才能让你们父子团聚。目下虽然没有证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陈绍是被人栽赃的。我知道国公很伤心幼子的不幸。可逝者已矣,国公只剩下三个儿子了。”
有几分回不过神来,发怔许久,陈国公才稳住神,低声问:“请问殿下……可是羽夫人救了绍儿?”
“不错。但救下陈绍的另有其人。若非那人相护,他被人追杀,早就死了。”
“不知殿下可知道……到底是谁在暗中谋算我们家?”
转眸看了他一会,夏翊衡淡淡反问:“国公觉得,此时此刻的陈府谁是最大的得利者?”
陈国公没出声。“尊夫人或许是从方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她为人母自不肯相容,才被人先下手为强。可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两位陈公子跟二哥的关系很好,却有人不希望你们家支持二哥。”
“比如我,可以直接找你施恩也好,笼络也罢,毕竟你才是陈氏一族的主事者。换做五哥,同样不必如此麻烦。其余的几个皇子也是如此。但二哥尚在之时,有个人即便有心也不能这么做的。国公明白我的意思吗?”
见他脸色难看,夏翊衡特意强调了两句。拳头握了又握,陈国公的脸色有些发青,沉默许久才涩声问:“局势如此……我们家能如何呢?”
“至少国公可以替自己的儿子说个情,免除他的死罪。”
“只是,若是真的如殿下所说……绍儿即便能逃得一死也难免流放千里。这一路上……能行吗?”
回想着数年来陈国公府卷入的数度麻烦,陈国公的心头有几分发寒。目光炯炯地看住他,夏翊衡挑了下眉才回答:“陈绍是你的儿子。他或许不出色,至少没有那么多的险恶心机。国公身为人父,会否坐看自己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至于陈绍离京之后会不会死,我不知道。但他有个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
猛地抬眼看了夏翊衡一会,陈国公才叹了一声:“臣谢过殿下庇护。但皇帝可不知道这些。据说皇帝日前还把端王召去训斥,斥骂他无事生非,如此下去只怕太子深得圣心……”“往后如何不知道,但国公可以做好眼下的事。你为陈绍求情免死,不过是顾念父子之情,父皇会体谅的。总之,国公心中有数就行,其余的事你该如何就如何,反正你们府里原本就是太子一系的。”
再次被他的话惊到,陈国公继续沉默片刻才深施一礼。“殿下大度,臣感佩。”
他自然明白夏翊衡的言下之意:无论陈国公府是左右逢源还是两头下注都无妨,但要记住是谁在关键时候庇护他们。次日清晨,陈国公亲自到御前求见,言辞恳切地恳求皇帝免除陈绍的死罪。听完他的一番话,皇帝沉默了一下才颔首:“朕明白你的心情,那毕竟是你的儿子,即便他不成器。你回去吧,告诉陈昊专心治军,不要掺和权争。”
“臣叩谢陛下。”
摇摇头,皇帝没再深思,便吩咐太监去传口谕。一日后,陈绍以私通庶母入罪,鞭一百,流放南疆服苦役三十年,剥夺功名,永不得入仕。三日后陈绍孤零零地上路了,陈国公府无人相送,似乎他已经死了。国祭前五日,一个黑衣人进了陈昊的帅帐。“启禀公子,一切都办妥了。陈绍刚抵达南疆就水土不服,染上泄泻之症。七日前已经埋了。属下估计这会子丧报已经送到府里。”
低声冷笑了一下,陈昊就说:“很好。死得好!这阵子京里有什么动静?景王呢?”
“没什么动静。”
“府里呢?”
“国公最近心情不好,六公子的丧事办完后就去了清河镇散心,跟着的都是积年的老人。三公子依旧病歪歪的,三日前还咳嗽,据说吐血的症候又加重了。”
琢磨了一下,陈昊吩咐继续留意四方动态便自去处置军务。夏翊安同样得到消息,得知隐患已除便丢下不提。陈昊自以为得计之时,单云峰正在告诉单明。“三哥放心,我们把他带回了龙洲安顿,虽然确实病得不轻,但休养一阵子会好的。那个药厉害,他吃了之后就呼吸断绝浑身僵直,跟死了一样。你从哪里得的,装死很好用,给我一点吧。”
无语,单明捶了他一下才说:“你别四处去说,这会子他已经死了。那种药不是随便吃的,解毒不及时会死的。胡闹!”
咂咂嘴,单云峰哈哈一笑。“好吧。那他要何时才能得见天日?”
“等吧。哼,等太子完蛋再除掉陈昊,他就能回家了。其余的事到时候再说。对了,安排人试探一下这个地方。”
单明低声交代了几句。看看那个地点,单云峰点头。“记住,只是试探。小心些,或许会有高手或者其他的埋伏。”
“放心。”
单云峰斗志昂扬地走了。目送弟弟离开,单明沉思了一会才去找金燕。不多时,金燕离开家去了骏远银号。半个时辰后,羽凝霜收到金燕送来的消息,得知陈绍得以诈死瞒天过海,暗自高兴。盘算了一会,她就往书房而去。书房里,夏翊衡听完她的话想了想就问:“那个幕僚很厉害?”
“不得不防。”
“你觉得这么做有用?”
眨了下眼,羽凝霜认真地说:“只是挖个坑。我觉得那个人很厉害,如果他们自己闹翻了,对我们大有好处。还有,陈国公府的案子已经结了,最近朝上很太平。他们必定得意洋洋,戒备难免松懈,时机正好。”
推敲片刻,夏翊衡点头笑道:“霜儿真聪明。攻其无备,这是兵法呢。”
“哼!兵法之道何处不可用,难道只能打仗?殿下,你也是将兵之人,不懂得变通。”
她半真半假地嗔怪地一句。“哈哈哈哈。偶尔总要哄哄你嘛。我如果那么聪明,你岂不是就显得很不聪明?”
“咦!”
“哈哈。不是吗?”
夏翊衡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才说:“听你的。我这就让武宁去报官。但你确定不需要金靖带人去?”
“不要。金靖被各方盯着呢,他太显眼了,很容易扯到你的。”
耸耸肩,夏翊衡更加高兴。很快,武宁亲自去了明都府衙报案,称景王府日前盘查清点发现丢失了四块进出腰牌。未免被栽赃,特来报官,让明都府做个见证。余熙纲闻报,暗骂夏翊衡无事生非,面上却不露,只吩咐备案查找。同一日深夜,端王听完麾下的回禀有些吃惊地问:“他在别院里藏着什么?”
“不知道。但那处别院戒备森严,只是看上去不起眼。太子确实去过数次,有一次正是陈昊被刑部留下问话的那一日。”
低头一琢磨,端王吩咐了几句。与此同时,有黑衣人进了皎园。听完他的话,洛兵哈哈大笑:“好。我们跟上,探一下究竟。”
各方悄然摩拳擦掌间就过去了数日,国祭到了。国祭结束次日便是群英宴。这一晚,贵胄们云集流锦园。亥时初刻,那书生正坐在花园里琢磨着什么。片刻后他猛地抬头一看,十余步外一片空寂,只有月影无声。看了半晌,他收回视线起身施施然沿着回廊往里走。不多时,他穿过一扇小门离开了别院,七弯八绕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宅院。院中空寂。行至流水边,他立足回转身淡淡问道:“阁下跟着我为何?”
无人应答,只有树枝轻摇。“哼,此刻才走,迟了些。”
话音方落,四面八方已是暗器如雨。藏不住身形,数名黑衣人蹿出,各自突围。“抓贼!”
“休走!”
黑暗中涌出一批人,各持长刀扑上。厮杀中,有黑衣人丢出一个红球。“该死的,快躲!”
轰!巨响之后,烟雾腾起,火光冲天。几个黑衣人躲闪不及狼狈摔出,顿时都伤得不轻。混乱中,众人各自厮杀,难辨敌友。同一时刻,距离此处不远的那间别院同样火光冲霄。这时,八门禁卫军衙门里,今晚当值的单明正有些百无聊赖地斜躺在小厅里半闭着眼。听到声音,他腾地跳起冲到庭院里一看。“来人,那边怎么着火了?”
“啊!”
“快去看看谁在城里闹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