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亥时三刻,城外的小庄子里几只茶杯摆在桌上,夏翊锦正端详着。罗峰在一旁禀报数日间各方的动态。“景王要弹劾太子的消息已经送去杨府,昨晚杨华廷进了东宫直到亥时过后才离开。今晚杨家在府里宴客,参加的都是这些年依旧跟随他们的党羽和附庸。”
“太子有何举动?”
“暂时没有。他似乎很镇定的样子。但最近数日他去请安后便回东宫,不在皇帝跟前。”
皱皱眉,夏翊锦轻叩桌面沉思。没等他想好,洛兵匆匆进来。“主人,不好了。”
抬头,他问:“怎么了?”
“师叔说那叫做血蝉。血蝉都是两只共生的。”
一惊,夏翊锦稳了稳神沉声问:“两只?”
“血蝉成对孵化,必须鲜活的血才能养育。一只成长时,另一只会沉睡,直到第一只长大离体或者死去。”
“第一只血蝉离体后,第二只就会醒来并成长。”
洛兵顿了顿才说:“因为第二只血蝉会吞食第一只残留的毒性,等于毒性被叠加了。不但长得飞快,而且奇毒无解。”
夏翊锦骤然凝眸。“无解?”
“对。还有,血蝉入体后通常三四个月后才开始生长,但按照皇帝的情形看血蝉入体该不足三个月。若无特殊的药物催动,不可能长得那么快。”
“何意?”
“要让血蝉加速生长除了鲜血还必须有剧毒。师叔说,那些进补之物的效力一旦被加强十倍甚至百倍就会超过人身承受的极限,类似剧毒。如果皇帝没有中毒的迹象,就说明他吃的补品和补药都喂养了血蝉。”
“会是什么药物?”
“血蝉至阴至毒,每逢子时必定狂躁。但它在夜里却安静……那不是因为沉睡,而是因为,因为那个时候有东西利于它生长,它才暂时蛰伏。”
抿了一下唇,洛兵才说:“我猜测就是那种安神香。香里必定加了什么东西能渗透皮肤来催动那些药力。”
扶案,夏翊锦沉默许久才问:“知道萧景之赶出来几只吗?”
眼皮跳了两下,罗峰心里也有些惊。见问,赶忙低声回答:“他们根本不知道……都说是一只。在场的人都只听到了一声鸣叫。”
垂眸半晌,夏翊锦才抬眼看看几只茶杯沉声说:“难怪九弟那么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还有一只。他在等它长大。这些日子宫里可有焚香?”
“从第十日开始,萧景之夜间不再值守宫中。按照惯例,夜里都会焚香的。连同今夜,焚香七日了。”
“侍候起居的八个加上左扑都有嫌疑,那药物是他们加到香料的吧。”
“属下猜测,是的。”
继续沉默片刻,夏翊锦盯着一只茶杯一会才问:“龙远鸣几时抵京?”
“还有一刻就是子时了。一切顺利,他该在第三日午后抵达明都。”
“主人,我们……要不要告诉羽凝霜?”
洛兵沉思了一下才问。没回答,他又问:“洛兵,知道那种虫子离体后,人会如何吗?”
“血蝉离体之时毒性爆发。奇毒无解,至多拖延三日。”
微微摇头,他低声说:“宫中很快会有剧变,九弟不会等到虫子彻底长成的。替他谋划的人深明兵法之要,好一个避实击虚,顺势而为。高明!”
叹了一声,他又说:“收拾一下,立即启程回京。”
洛兵和罗峰离去后,夏翊锦行至屋外仰望夜空。今晚繁星闪烁。在寒风里站了很久,他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微不可闻地低语:“父皇!他比我认为的更加狠毒。或许我什么都不做,他也会……除非你一直什么都不知道。”
丑时末刻,静安宫里一片静谧。今晚皇帝睡得很不安稳,不但醒来数次,还说燥热。容妃见了有些担忧,便与琴昭仪一起亲自守着。寝殿里安神香的香气袅袅四散,熏得每个服侍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夜越来越深,殿中的香炉渐渐熄灭,缭绕的香雾慢慢散去。将近寅时二刻,半倚在榻前的容妃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啊!”
她蓦地醒来一看,刹那间睡意全消。不知何时皇帝已经坐起身来,他正抓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圆瞪,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血正汩汩地从口中涌出,眨眼间便打湿了锦被。“陛下!”
被惊得魂飞魄散,容妃顾不得害怕,赶忙扑过去扶住皇帝,厉声叫道:“来人!来人!传御医!”
被惊醒,一旁的琴昭仪猛地坐起身来一看,同样被眼前凄厉的一幕吓得一抖。一叠声地高叫起来:“来人!来人!”
几个侍女和太监一骨碌爬起来,脚步声杂乱,有人飞奔往医官署外院。“陛下!来人,快扶陛下!”
几个太监壮着胆子奔过来搀扶皇帝。就在这时,皇帝猛地一瞪眼,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嚎。那声音好似被什么割破了,透着瘆人的惨厉。“哇!”
一股黑血从皇帝口中喷出,溅满了龙床。两个太监不慎被血喷了一脸,刹那间顿住,旋即栽倒,浑身抽搐,脸上弥漫上一片血红。殿中的人都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呆了。不等他们回过神,黑血中倏然弹起一物。黑影急闪数下。正呆立床前的两名太监,一名宫女蓦地瞪大了眼,来不及喊叫就倒地,抽搐,一层血红覆盖了他们的脸,眼见就不活了。眨眼间连杀三人,黑影一转直扑琴昭仪。容妃终究经历过乌云草异变,惊悸间回过神随手操起一只烛台狠狠砸了过去,旋即一拉琴昭仪。两个女人狼狈摔倒,黑影转向不及被烛台砸中弹了出去,顺势扑到正小跑进来的一名御医脸上,下一息便消失在殿外的黑暗里。数息后,宫阙高处响起一声似有似无的凄厉鸣叫。宫墙外一处阴影里正燃着一只小香炉。炉中一道细细的白烟正凝聚不散,淡淡腥香隐隐。下一瞬,白烟猛地一散。正守候的黑衣人一惊,忙抬头看看皇宫的方向,气急败坏地一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