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平静的过去，新皇没有任何举动，在朝的王爷们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因为先皇大丧，宫中宴乐止息，游春宴也取消了。到四月春暖花开时，皎月楼上的琉璃灯已经亮足百日了。这一晚，夏翊扬看着逐个熄灭的琉璃灯一会才问：“三哥，欧久瑑升任阁台左丞，阁台还补了两个缺。六部五司有三个司部做了调整，九弟培养的人正在逐渐调换上来。杨氏又拿到了御中供奉的七成供应权。我担心再过一阵子他会对军中将领进行调动。虽然找不到御章，可是他毕竟有名分，日子久了有些事也是难说呢。”
夏翊锦没出声。直到最后一只琉璃灯熄灭，他才说：“朝权的关键在六部五司，如今除了刑部、吏部中立，兵部、工部、户部、礼部都不在九弟手里，海事司和商事司是国家重要的商税来源，同样不在他手里。除了白龙军，九弟掌握的兵力依旧有限。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徐徐图之，或者寻一处缺口突破。”
顿了顿，他突然问：“七弟，你要不要上一封辞呈？”
“嗯？”
“你辞去工部协管之权，说要返回封地逍遥自在，九弟一定很高兴的。你顺便问他要一批珍宝玉器，对了，库存的乌云露至少还有三百瓶，你要一半吧。为了轻易拿回工部的权力，他会同意的。”
“可以啊。但我辞职，岂不是让他更加得意？”
有些意味难明地笑了一下，夏翊锦说：“就是要让他志得意满。”
“你是说？”
“骄敌以胜，诱敌深入，毕其功于一役！翊扬，兵法之道绝不拘泥于战阵，用之于朝堂也是一样的。”
一惊，夏翊扬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由得转脸看他。他也正瞧着他，唇角勾出一丝浅笑。“在父皇的周年大祭前，我便要让这江山易主。”
“……”“我答应过父皇，不会让大元的天下落在九弟的手里！”
他的声音很轻，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果决。望着他，夏翊扬竟生出种错觉来。似乎光阴倒流，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在城外看着他载誉归来时的那一刻。万众欢呼中，他神色淡淡地笑对红尘，眉宇间却流露着毫不动摇的坚毅果决，似乎无论前路崎岖还是平坦，无论功业煊赫还是恶名加身，世人的讥称毁誉，世事的得失成败，都不能撼动他的心志分毫。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更清楚地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并有能力一以贯之，坚持不懈。看着他好一会，夏翊扬终于回过神来。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没追问，只是点点头。想了想，他拿出那枚紫金龙符说：“都忘了，还你。”
“你拿着吧，有时还是很有用的。那一晚若非你闯宫，十弟很难幸免了。九弟的陷阱挖得好，但你坏了他的事，他肯定视你为眼中钉。”
“那你呢？”
“杀我？他没那个资格！”
听了，夏翊扬不由得说：“当年西疆变乱时父皇让你挂帅，早就赢了。我觉得论将兵之能，你肯定比龙远鸣强的。”
“不能这么比的。舅舅和恩师都是百战得胜的大将军，我幼承庭训，耳濡目染。龙远鸣却出身平民，他依靠自己的努力有了今日的成就，更值得夸赞。”
“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很差？”
想到了什么，夏翊扬突然有几分郁闷。“哦？”
看看他，夏翊锦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处，岂能如此比较？若论园林建设，机关奇巧我比你差远了。呵呵。我看过那种新的运输车，不需外力就能凭借机括的运转自行滑动奔跑。他们说里面的机括是你亲自修改的？”
“是啊。”
“那你把那艘船改建一下吧。”
“船？”
“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夏翊锦拉着他下楼离去。皎月楼里定计之时，夏翊衡正独自在书房里发怔。皇帝殡天后他没精打采，从帝陵回来后就更是如此，似乎有些了无生趣。武宁看在眼里觉得很奇怪。这时他端茶进来忍不住说：“先皇过世得突然，谁都想不到的。可是皇帝没有找到御章，说明天下未定呀。您别烦恼了，有什么心事不如去找羽夫人商量一下？”
夏翊衡摇摇头。“那，那您别总是窝在书房里。”
不理他，夏翊衡继续发呆了一会才问：“武宁，以前父皇对我母亲怎么样？”
微鄂，武宁回想了一会才说：“先皇来的日子不多……还好吧。”
“什么叫还好？”
“就是……就好比您去看刘夫人那样。”
夏翊衡不再说话。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武宁想了想又说：“殿下，且别说帝皇家，很多高门大户里都是如此的。情爱勉强不得，但即便宁妃娘娘不得宠，您依旧是先皇的亲生儿子。”
好似没听见他的话，夏翊衡又问：“父皇是不是很喜欢玉贵妃？”
一怔，武宁说：“昔年在东宫她最得宠，先皇登基后也是如此，但她不被太后所容。太后认为皇后贤淑，最喜欢她。”
“奴才觉得，当年先皇对贵妃，就类似您对羽夫人。”
武宁琢磨着补充了一句。“那他为何要赐死贵妃？”
被他问得一愣，武宁呆了一下才说：“殿下，那个案子是因为太后干预才变成那样的。至于先皇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继续出神片刻，夏翊衡叹了一声就问：“最近霜儿怎么样？”
“羽夫人挺好的。前些日子羽公子回来了，她回家住了几日。但几日前，羽公子被她打发到夜弗去了。她似乎真的想把骏远银号开到夜弗去。”
“还有，龙将军在城外的李云庄。”
见他好似精神了一些，武宁把最近的各方动态禀报了一遍。次日，夏翊衡去了妃陵，在母亲的墓碑前站了半日才离开。之后的日子他再次精神起来。见此，武宁等亲随才放下心来。对夏翊衡的这些举动羽凝霜一无所知。弟弟走后，她去银号查看了数次经营的情况便继续关心朝局。四月末这一日，羽凝霜去看锦青。进了花厅就见她一脸恹恹。不解，羽凝霜就问：“姐姐的脸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哎！霜儿，那个该死的混蛋居然做皇帝了。难道玉媛姐姐就这样冤沉海底了？”
“……”“我跟祖父说先皇肯定是被他害死的。可祖父说没有证据，他还反咬是景王害死了先皇……祖父还说，当时几位王爷都反对他登基，宁王却支持他。宁王是长兄，又有紫金龙符，所以大家都不说话了。我真是想不通，他那么坏，宁王为何要支持他呢？”
羽凝霜闻言不由得一愣，忙问：“宁王支持他登基？”
“是啊。气死我了。而且昨日瑞王突然上了个折子辞去朝务，皇帝欣喜若狂。瑞王把内宫的府库搬空了大半，还拿走了库存的几百瓶乌云露。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等羽凝霜说话，锦青又小声地说：“为这件事，翊胤昨晚在府里发了一夜的脾气。”
“安王事先不知道？”
“不知道。”
“姐姐知道瑞王为什么要辞职吗？他要那么多珠宝药材，乌云露做什么？据说逍遥坊日进斗金。”
“哼！不就是拿给宁王吗？”
羽凝霜再次一愣。“宁王？”
“是啊。”
想了想，锦青才说：“那个谣言你听说了吗？就是说，说瑞王……我以为是个谣言，可昨晚翊胤告诉我，是，是真的。他一直希望他哥能做太子，现在瑞王连朝都不上了，他气得不行。他说都是因为宁王蛊惑他哥才把好端端的机会破坏了。”
真是被惊到了，羽凝霜发怔半晌才问：“先皇不知道吧？”
“据说知道了还召瑞王询问，但他矢口否认了。没过两日先皇就病倒，接着就殡天了，哪里还能过问？幸好先皇过世了，要不还不得被气得吐血呀？而且宁王深得圣心，先皇肯定维护他，闹出来或许会给瑞王惹来灾祸的。”
蹙眉，羽凝霜沉思着就问：“难道是宁王让他辞职的？”
“可能。瑞王辞职后，皇帝已经拿到四个司部。阁台里除了丞相和我祖父，欧久瑑见风转舵，其余两个都是皇帝培养的……这么去算，皇帝的胜算越来越大了。”
“霜儿，你一贯聪明。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见她不说话，锦青就问。“我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怪却说不出怪在何处。姐姐先劝劝安王消消气，更不要去找宁王的麻烦。这个时候出现任何纰漏都很容易让对手抓住机会的。”
“难道皇帝会对付翊胤？”
“可能。那一晚闯宫，翊衡、瑞王、康王都卷入，还有丞相和乔大人，难免不被记恨的。一旦乔家被扯进去，安王能幸免吗？”
“啊！”
“那一晚瑞王拿出的紫金龙符肯定是宁王的。以皇帝的性格必定不能容忍。按我说，或许只有十五皇子因为年幼可能幸免，其余的都很难，包括宁王。”
“那宁王为何支持他登基？”
“因为他笨头笨脑却自以为聪明！”
羽凝霜突然玉容一沉，愤愤地骂了一句。见她如此气愤，锦青吐了一下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