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毫无征兆间天地骤变,只见冰湖破碎,湖里泛滥的不是水而是冰砂。那些冰砂锐利无比,好似细小的尖刺。我掉进湖里,顷刻间已是遍体鳞伤。不得已,只好在那面冰浪砸来前催动秘术献祭万毒环,试图强启空间逃出。我只看见一片血雾腾空。”
顿住,羽凝霜的身体有些失控地发抖了好一会才稳住,继续低声说:“醒来时,我变成了一个四岁女童。她禀赋孱弱,自生下来便疾病不断,当时已经死了一日了。我不知道自己在何处,除了万象棋盘再无一物随身,不但修为尽失,就连活下去都勉强。”
“挣扎数年,我终于活下来了。那些年在山中不断回想恩师的传授,苦练了十年才能凝聚精神勉强施展出些许所学。”
“……”“后来我弟弟被征召入宫服役。叔叔对我有养育之恩,弟弟是羽家唯一的后人了。我在山中找到些名贵药材买通差役才能替代他入宫为奴。入宫后我寻机遍览典籍,才知道自己竟来到了将近四百年后……”听着她将昔日所历娓娓道来,夏翊锦看着她纤弱的侧影突然笑了一声:“十弟比云龙帝国的开国太祖幸运多了。呵呵。你失踪后师门遣出人力寻了你十年,他同样找了你十年。你失踪后第十五年,他开国登基,迎娶你最小的妹妹为皇后。据传你返回师门前,曾为他谋划并定下九字方略,他能成功也得益于此。功成之后,他把帝国之西的十二郡城封给叶氏,赐国姓。并以兄妹为名,追封你为青云公主。为避讳,史书里只有你的封号。云龙帝国延续至今,你的牌位已经在皇族宗祠里祭祀了四百年。”
惊讶地看了他一会,羽凝霜想起了什么,目光微黯,顿了许久才笑了笑说:“我们本来就是兄妹。”
“呵呵。他是你的义兄不假,但谁都知道他想娶的是你。还有,那个冰湖每隔一千三百年就有一次潮涌,每次持续三个月。可惜当时无人知道,你才运气不好地偏巧遇上。”
“那你,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这个,羽凝霜不由得追问。站得累了,夏翊锦复又坐下,懒洋洋倚着墙发呆了一下才说:“那是林祖在影雪楼的秘典里看到的。”
“嗯?”
“师门如今在青弧山下。你失踪后,因为失去万毒环,师祖们再也无法开启传承玉璧,化虫术、千蛛阵两大秘术失传,万象棋盘也没了,那些年日渐式微。你走后百余年,出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弟子,他姓林……那一年他机缘巧合地进入千方阁学艺,三十年后成为千方阁阁主。他以影雪楼的所传再次开启了传承玉璧,才知道祖师竟出身影雪楼。师祖们斟酌后,决定率领本门回归,此后世间再无师门名号却传下青弧一脉。影雪楼所传博大精深,我们因此涉足兵道、商道、医道、器道、武道以及堪舆推演之术。每一代弟子都以武学为基础修习万化诀。但宁心诀依旧是每一代只传一人。”
“千方阁?”
回想片刻,羽凝霜皱了皱眉才问:“我记得以前他们只是做做兵器药材的生意……他们是什么?”
“千方阁是影雪楼为了方便入世修行建立的。至于影雪楼……你知道吧?世间上有仙魔,更有妖灵行走世间。”
“你是说,祖师?”
“对!这些都是恩师告诉我的。宁心诀是恩师传给我的。”
“你的枪术是你恩师教的?他姓秦?”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夏翊锦转头一看,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咂咂嘴,九叶转了下眼珠说:“我觉得你的血不错,给我一碗怎么样?”
“……”见他瞪着自己好似见了鬼,九叶不满地强调说:“霜儿是我师妹,你作为晚辈该给我一碗血以示孝敬。”
真是被它吓到了,夏翊锦脸色微变,抿了抿唇才问:“猫喝血?”
不等九叶回答,羽凝霜突然笑出声来:“九叶难得喝血,你表示一下吧。”
回过神,夏翊锦转念便提出异议:“这不对,岂有欺凌晚辈之理?”
摆了下爪子,九叶义正言辞地教训说:“是你无礼在先,霜儿对你很好,你却算计她,谋害她。她不比以前了,你欺凌弱小理当道歉。”
听了九叶的歪理,羽凝霜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附和说:“对啊!你快说,那枚御用宝章是不是你私下拿走的?”
“父皇给的。”
“可是有人说……”把中年文士说的话告诉他,羽凝霜又问:“他是谁?”
想到了什么,夏翊锦突然哈哈大笑。“笑什么?”
笑了好一会,他反问:“你到底算是谁?”
“羽凝霜!”
“那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欠他一份人情。御章确实在他手上。你回去告诉十弟,我和七弟以及跟随的武士全部得到赦免,他才能名正言顺。”
哑然。羽凝霜眼珠一转狡黠地问:“如果我是叶语鸢呢?”
不答,他再问:“是它帮你布下千蛛阵的?”
“对。”
“呵呵。好一个龙战于野!不愧是虞祖最得意的弟子,你这局棋下得漂亮,我输得不冤。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会威胁十弟,做为回报他必须赦免我们全部。至于五弟和九弟,与我无关。”
略感无语,羽凝霜干脆坐下来沉思了一下才哄骗说:“瑞王说是你谋反,与他无关。你还要救他为何?”
“骗我。”
“我昨日去见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他说你骗他进宫去勤王。”
丝毫不上当,夏翊锦哈哈笑道:“他才不会这么说。你以为他是你的翊衡?嘿,你当时该让我抓住,让我替你试试他的真心有几分才好。”
“你会杀我吗?”
“七弟不会让我杀你的。”
“胡说!你险些就把我杀了。”
“我不杀兔子,但遇到毒蜘蛛不能留手。”
夏翊锦振振有词地回答。美目一瞪,羽凝霜恼道:“这是什么歪理!”
“恩师说过,若是遇到厉害的对手还存着仁慈,真是找死。九弟因为小看你就死了。你觉得你无害?”
无言以对,羽凝霜眨了下眼转而问:“瑞王告诉我玉家是蒙冤的,你为何不替你母亲昭雪呢?”
微怔,夏翊锦沉默了一下才给她说了些昔年旧事,只略去了谋害祖父的事。静静听完,羽凝霜不由得想起元氏,出神半晌就说:“瑞王跟我打赌,他说你不会把责任推给他。我若输了,替你洗脱罪名,保你平安离去。他没有紫金龙符却依旧想着你的安危,不曾为自己筹谋。夏翊锦,你到底是不是在利用他?”
“不是。”
“那你为何让他跟来?如此一来,你们的回转余地少了很多。万一不能两全,你岂不是害了他?”
无声地笑笑,他摇头说:“他不需要我的保护。我们是并肩站在一起,不是谁附庸谁,谁从属谁。我不希望他涉险,他不愿我独自冒险,既然如此,该面对的就一起面对。”
见她瞅着自己似乎在出神,夏翊锦突然问:“朝中是不是有很多争议,十弟心里着急,正准备悄悄地杀了我们一了百了?”
吓一跳,羽凝霜飞快地澄清:“没有。”
“撒谎。我告诉你,十弟或许比五弟、九弟有些心胸,但对威胁他的人是不会留手的。”
沉吟片刻,夏翊锦正色说:“元息虫,千蛛舞,尤其给九弟下毒的事别让他知道,务必让萧景之守口如瓶。自古帝王与谋臣常难逃猜忌,善始善终者少,鸟尽弓藏者众。你谨慎为好。”
羽凝霜一愣。“你别忘了,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十弟不做皇帝自然无妨,可一旦登基了……有些事很难说的。到时候我们都不在,只怕没人帮得了你。”
诧异地看看他,羽凝霜不解地问:“你们去哪?”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即便十弟不得不让步,他会放心地让我们继续名正言顺地出入朝堂和宫苑吗?你如果真的这么认为……还是早些离开他比较好。”
回到斓羽阁,羽凝霜坐在小书房里沉思。不多久,夏翊衡来了。知道他关心什么,羽凝霜就说:“御章就放在御书房的暗格里,先皇以前告诉过他的。他不想让你九哥得了便宜就提前拿走了御章。”
“他为什么支持九哥登基?”
“那时先皇尸骨未寒,他不想在灵前闹得刀兵相见。”
“……”见他的脸色有几分阴沉,羽凝霜又说:“他知道先皇的死或许与皇帝有关系,所以……他不是要夺位,只是想寻机把皇帝赶下台。”
沉默许久,夏翊衡抬眼看看她突然问:“霜儿,你是不是很希望三哥平安无事?”
羽凝霜一愣。“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疑问,羽凝霜心头一跳,转念就说:“你想想,那一日瑞王赶去救你,可紫金龙符是宁王的。你也说过,瑞王是支持你的。他们都是你的兄弟,既然他们对你没有恶意,为何要戒备重重?”
夏翊衡没说话。“我知道这些日子朝里嚷嚷,都是因为先皇不曾赐下御用宝章。但他们就是闹一闹,如今找着了就好。而且他若不拿走,落在皇帝手里反倒是坏事。”
羽凝霜一面耐心地分析利弊又许诺会想出一个办法来平衡各方,足足劝了半个时辰,夏翊衡才勉强答应考虑夏翊锦提出的要求。觉得心里有几分烦躁,夏翊衡回了书房。他走后,羽凝霜同样无心去睡,走到小花园里坐着出神。深夜,九叶不知从何处回来了。“霜儿!”
“你去哪了?”
“我告诉你,夏翊衡在书房里生闷气。他对武宁说你太关心夏翊锦了,还说你舍不得他死。”
“他的嫉妒心太重了。”
九叶毫无自觉地继续说着夏翊衡的坏话:“武宁还不错,他替你说好话,又劝他做个顺水人情放过他们,还说可以彰显他的胸襟。夏翊衡气呼呼地发脾气说……他说,他说先皇偏心。先皇心里只有夏翊锦,只想着他是他的儿子。”
听着,羽凝霜惊讶地问:“他说什么?”
“他说他父皇只想着夏翊锦的安危,只把他当儿子。他一脸的气恼,嫉妒得要死。我觉得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不然夏翊衡可能真会干坏事的。”
发怔片刻,羽凝霜才说:“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九叶随口回答:“故人之后,该关心。”
“啊!”
“不是。我只是关心晚辈。”
“……”“你没看到他一脸的气急败坏,恨不得吃掉他三哥呢。我先去牢里看看,免得夏翊衡一气之下把夏翊锦毒死。”
不等羽凝霜回答,九叶一溜烟不见了。一夜没睡好,次日夏翊衡没去衙门,独自呆坐在书房里思索。苦思了一日后,夏翊衡召来金靖吩咐了几句。一个时辰后,那名中年文士跟着金靖进了景王府花厅。“先生的提议我可以考虑,但要先知道是真是假。”
看了他一会,中年文士微笑递出一只锦盒。“御章在此,王爷尽可以拿去。”
对他的反应吃了一惊,夏翊衡顿了顿才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他眼中闪过一道光。不等他说话,他又说:“此物对我无用,只对王爷有价值。我知道王爷为了朝里的纷争而烦恼。王爷不妨先拿去安定人心,定下大事再说。”
没想到他这么说,夏翊衡一愣,想了想才问:“先生不担心吗?”
“为君者当胸怀天下,若此时此刻就已经容不下半点忤逆和隐患,日后如何聚集天下英才为你所用?王爷,坐天下要的是治理,收拢的民心。民心所向,有没有御章你都是名正言顺的。请问太祖开国之时,御章何在?”
“……”“无论亲与不亲,他们与你血脉相连是事实。自成祖以来,皇族为了争位每一代都骨肉相残,王爷不觉得这种方式很类似……”正想着他的话有些出神,夏翊衡不由得问:“什么?”
“有一种炼蛊之术就是把各色毒虫放在一起彼此撕咬,胜出者为王。但用这种办法培养出来的毒虫悍勇有余,灵气不足。因为戾气太重,不会有好结果的。”
夏翊衡骤然凝眸。“若是每一代都放任诸子彼此拼杀,胜者为王,固然可以选出手段心机最强者继位,但这么做有一个隐患,王爷想过吗?”
“隐患?”
微微蹙眉,夏翊衡琢磨了一下才说:“请先生赐教。”
“没有同代皇族的扶助,若皇子尚且年幼时皇帝便遭遇不测,很容易被人挟制而大权旁落。或者便如先皇,一旦受制,宫中又无太后主持大局,只要皇后站在太子的一边,诸子中便无人能制约太子,那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乍听到这些,夏翊衡面色微变,沉声问:“先生是在危言耸听吗?”
毫不在意他隐隐的怒意,他从容回答:“鄙人只是就事论事。王爷睿智,只要不自欺欺人,不难看得出来弊端所在。王爷如今乾坤在握,登基是迟早的事。你没有太后扶助,是幸事也是不幸。既如此,何不结下善缘,或许有益将来?鄙人言尽于此,御章就此奉还,他们两人的生死由王爷决断。”
瞪着他飒然离去的背影,夏翊衡呆立在花厅上,低头看看那枚御章竟丝毫高兴不起来。想着中年文士的寥寥数语,再回想先皇病重时的桩桩件件,心头泛起一丝寒意。一连三日,夏翊衡都在书房里看着御章出神,心中着实有些踌躇。第三日夜里,他听完武宁的话吃了一惊。“她每天都去刑部?”
“据说宁王被那只猫抓伤了,她去送药。”
“猫?”
“对。第一次去时羽夫人带着那只猫。那猫不知怎么着瞧宁王不顺眼,这几日不时跑去骚扰。林子航说,龙将军吩咐任凭它发疯。羽夫人得知后就赶去。”
一想,夏翊衡猛地笑起来。“太好了。三哥打不过那只猫?”
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高兴,武宁只得说:“是的。”
狂笑了好一会,夏翊衡又问:“但送药不需要天天去吧?”
“两日前康王去探视,带进去一只鹦鹉。林子航说那鹦鹉这几日都留在牢里,它会说话,还索要各色东西,十分奇特。羽夫人听说了才每天都去。奴才觉得她是为了去看鹦鹉。”
抓住时机,武宁赶忙替羽凝霜开脱。一愣,夏翊衡想起了什么就说:“霜儿以前说过喜欢三哥的鹦鹉。武宁,告诉金靖去索要那只鹦鹉。”
“要?”
“他们要救他就把鹦鹉送来,这样霜儿就不会去牢里看他了。”
不知该不该笑,武宁赶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