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一封急信悄然送进了婉鸢宫。看完,羽凝霜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安王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查到的证据全部不利于郡主。他说……请贵妃想想法子替王妃说说情。”
送信的小太监走后,羽凝霜立在回廊下发怔了许久才回头去找九叶。夜深,九叶回来了。“卷宗里的证据确实不利。有人指证安王妃从那座神庙拿走了详细的什么图纸。璇玑坊出售的古灯据传有什么聚灵之力,交付的银票是安王府的签押,安王府的一个侍从说那灯是王妃买下送给康王妃的。你姐姐矢口否认,康王妃也否认。问题是被买走的三盏灯就是在竹林里起出的灯。灯被鲜血浸染过,仵作详细验过确认是人血与兔血。”
说完,九叶又把自己从刑部偷看到的那些杂乱的线索与证据给她说了一遍,末了补充:“我发现婉鸢宫附近有陌生人出现。”
“……”“在宫里……你真的要当心些。我觉得是夏翊衡派的。”
没作声,羽凝霜思忖了一下才问:“元息虫害死人?”
“不可能的。那虫子我丢在一个人身上试过,他只是不能动,真的没死。”
九叶摇头说。沉思了好一会,羽凝霜才叫来子涵:“掌灯,我们出去走走。”
“娘娘,亥时初刻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别多话。叫高元带着两个人,我们到后边的竹林去看看。”
“……”“怎么了?去呀!”
“娘娘,那个竹林前阵子被金龙卫挖得乱七八糟,传说有一只死兔子被埋在那里,不知道是谁使坏。您别去了。”
子涵打了个冷颤低声说。“一只死兔子而已,别大惊小怪的,去看一下。”
拗不过她,子涵只得出去准备。很快,羽凝霜带着高元、子涵和两个太监往竹林而去。林间一片死寂,挖开的地面早已恢复了平整。但那一日惊慌下折断的竹叶、竹枝还有些许残留。让高元把灯举起,羽凝霜走到那些折断的竹叶、竹枝附近细看许久,轻触其中一片竹叶,收回手指闻了闻,微微蹙眉。沉思间,有声音自后传来。“陛下!”
“娘娘,陛下来了。”
一惊,羽凝霜倏然转身就见数步外夏翊衡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正负手瞧着她,脸色有几分阴沉。不等羽凝霜开口,他问:“夜静更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感受着他言语间散发的冷意,羽凝霜没出声。“夜深了风大,回去吧。”
夏翊衡转身走了,羽凝霜看着他的背影垂眸片刻才跟在后面。子涵悄然吐了一下舌头,垂头跟上。婉鸢宫里,林子航正站着,脸色有些难看。走进来,夏翊衡就问:“如何?”
“臣,臣确实,确实发现了一片撕破的绢帛,是半幅残图。”
没作声,他走到榻前坐下,抬眼看了看跟进来的羽凝霜说:“子航,你把查到的事给贵妃说说吧。”
他的声音有些冷。看看林子航,羽凝霜没说话。犹豫了一下,林子航才把数月间所有的发现逐一说了一遍,末了才说:“有人指证安王妃以五千金买走了一副血灵灯的绢帛图谱,还细问过布阵之法,同时璇玑坊以一万两黄金的价格卖出了三盏古灯,去向是康王府。可康王妃说没有那回事,安王妃更说不清图谱和古灯的去向。她的侍女却说安王妃进宫送给贵妃一叠锦帛和一只很大的锦盒。适才……臣在婉鸢宫后园的花荫下发现了半截撕破的锦帛。”
静静听着,羽凝霜没有理会古灯、锦帛图,只是微拢秀眉问:“林统领,你说虫子把人毒死了?”
“是的。”
“虫子停在何处?”
“一片竹叶上。”
“距离你们挖出的灯有多远?”
“十五步。后来发现叶子上残留着一丝血迹,或许是二殿下的。”
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羽凝霜想了想才看看夏翊衡问:“陛下怀疑臣妾?”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古灯和锦帛都在婉鸢宫附近发现,你给的虫子毒死了人,左丽华临死时用血画的……是一片羽毛,鸿儿的手臂上有猫抓痕,良容的安胎药被加了东西才会难产……你弟弟与陈国公府暗中数次往来。你的姐姐在刑部把一切都撇清得干干净净,但从那个神庙和璇玑坊拿到的证据确实与她有关系。朕知道……她经常进宫看你,还劝你早日生子固宠。她说特意给你说过血灵灯,你却在朕面前矢口否认。到底你们两个谁在撒谎?”
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猜疑,羽凝霜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这些事与姐姐无关。”
见她神色冷淡,夏翊衡心头怒火隐隐,压了压心绪他才阴沉着脸问:“那就是与你有关?”
“九叶绝不会抓挠大皇子,寻踪不可能毒死人,良容的药与我无关。至于血灵灯更是无稽之谈。迁移气数绝不是杀几个人,随便摆几个灯就能做得到的。世间或许有人愚蠢至此,但绝不是我。证据都指向我,不代表我就是凶手。”
“但陛下早就动了疑心,从你来问我要寻踪就开始怀疑了。”
看着他脸上的错愕,羽凝霜眼中滑过一丝悲伤,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夏翊衡。自嘲了一下,她才一字一顿地问:“陛下担心……担心他回来找你的麻烦,谋算你的皇位。你更担心,担心我帮着他?因为我关心他,不舍得他死,是吧?”
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夏翊衡蓦地瞪大了眼,旋即腾地站起身来,气冲冲地指着她质问:“你说什么!”
在侧的武宁吓得一抖,赶忙悄然一拉林子航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有些秘辛不足以闻,听到的人难免招来杀身之祸。没注意到屋里仓皇退出的人,羽凝霜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回答:“因为陛下忌惮他,甚至害怕他。因为他太出色了,出色到让你忍不住嫉妒。可你太小看他了。哼!”
冷笑一声,她讥讽说:“先皇生前把大元天下交给他,不代表他就要做皇帝。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那张御座的。九重深宫,说不尽的冠冕堂皇,可也代表着无穷无尽的算计、防备与孤独。陛下独自坐在那张御座上就开始担心,害怕他人算计你的皇位,谋夺你的江山。若非如此,你为何派人留意我的行踪,跟踪我的弟弟,不就是担心我与他私下串通吗?”
一番话字字诛心,夏翊衡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羽凝霜所言一语中的,多年耳鬓厮磨,她了解他的性格,懂得他的心事,所以也早就瞧破了他的担忧,看透了他的恐惧,可是如此的直言不讳根本不是夏翊衡接受得了的。瞪着她,夏翊衡眼里的怒火渐渐鼎沸,由震惊而愤怒,他蓦地吼道:“说得好!在你眼里,朕不如他,是吧?你终于说实话了。所以你会在大殿里为他开脱,会扑过去挡剑。羽凝霜,这么多年,朕对你哪一点不好,朕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
“与他无关。”
“……”“那年我开银号忘记告诉你,你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我,怀疑我。如今一个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你也一样怀疑我,质问我,甚至派人跟梢我。陛下,你信我吗?”
夏翊衡一愣。没理睬他的神色变化,羽凝霜平静地说:“其实你不信我。或许自从那一晚我替他们挡住了龙远鸣的剑,你就开始怀疑我,只是隐忍至今。这些年,陛下对我确实很好。可你从不关心我的感受,在意我的想法,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到了今日,陛下已经如愿登基,可以一言而决万民生死。”
她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说:“陛下既然心存疑虑,就请赐死臣妾,从此天下太平!”
被她的话吓一跳,夏翊衡看着她毫不畏惧的脸却更加愤怒起来,厉声问:“你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
“不敢?朕看你什么都敢!你说是栽赃,那你说你到竹林去做什么?”
看了他一会,羽凝霜唇角掠过一丝自嘲。“试一试陛下是不是真的派人跟梢我。”
“……”“你还就来了。”
被她冷冷的话气得暴跳,夏翊衡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沉声说:“好谋略,好手段!好一个以退为进!你说得对。散布谣言、布置迷局,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本就是你最擅长的。连环血案故意处处留下破绽却处处似是而非,三条谣言混杂交错闹得人心惶惶,再罗织证据把所有人都卷入搞得扑朔迷离。你厉害!可朕不是父皇,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看不见!”
“若陛下这样认为,臣妾无话可说。”
羽凝霜懒得再辩解,垂眸不再理他。“无话可说!好!羽凝霜,你很得意是不是?你别以为朕纵容你,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狠狠瞪了她一眼,夏翊衡拂袖而去。跟随的林子航看着夏翊衡气冲冲地出来,暗自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