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二年在血雨腥风中过去了。晋元宫祭祀开始后这一晚,再次下起鹅毛般的大雪。夜静更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庙中寂静,几个老宫女早就笼着火炭炉子在屋子里睡着了。羽凝霜独自离开陋室来到回廊上,瞧着风雪出神。发怔间,一件毛茸茸的衣服披在身上。微怔,她转头一看。不知何时,龙远鸣出现在她身后,一面替她披好貂裘一面说:“天那么冷,你身体弱,怎么不披一件衣服就跑出来呢?”
出神了一会,她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你来这里不好的,让人看到只会牵连你。”
摇摇头,龙远鸣轻声说:“不会有人知道的。大雪封山,根本没有路。”
“……”“霜儿,你为何要跟他吵?你也知道,他是皇帝,不再是景王了。那件案子查无实据,眼下暂时搁置了。你忍一忍,他就不会为难你了。”
觉得嘴里有几分发苦,羽凝霜顿了顿才说:“你不懂的。他猜疑我,还担心他三哥回来找他报复,说到底他就是对我们都不放心,与案子没关系。”
“那你,你以后怎么办?”
“我就在这,等他把我忘记。对了,珺鸿没事吧?”
“他上了个折子请罪,但没事。”
沉默了一下,龙远鸣才认真地说:“霜儿,你不要再花心思在他身上了。人会变的。或许过去他对你很好,可眼下不是这样了。跟我走吧。珺鸿、阿浩都跟我们一起走。你姐姐是郡主,不会有事的。康王是有静王维护,还有太妃,他也不会有事。”
瞧了他一会,羽凝霜轻轻摇头。“你回去吧,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别辜负自己的所学。为了我赔上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霜儿!”
“真的。”
轻轻挣脱他的手,羽凝霜说:“我回房了,你回去吧。放心,我不会死的。”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陋室里,龙远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挽留,心中黯然。开朝后,结束禁足的夏翊辕得知羽凝霜被贬到鱼鳐山气得直捶桌子。担心他又去惹祸,史林只得急匆匆禀明容太妃。在母亲的苦劝下,夏翊辕终于勉强压住怒火,但他不想再理睬夏翊衡便干脆地上折子请辞,不等御批就气冲冲地返回封地。闻报,夏翊衡没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吩咐户部尚书好好办差便不再过问。得知,夏翊胤暗自笑了几声便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每日依旧勤勉。眨眼就到了游春宴。可夏翊衡依旧没精打采,前朝的政务十分顺利,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数月来,他再次出没于后宫,宫里还增添了几个美人。可听着那些莺声燕语,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将他的烦躁看在眼里,夏翊胤便回去跟锦青商量。这一日散朝后,夏翊胤叫住了欧久瑑。听完他的话,欧久瑑吃惊不已:“献美入宫?”
“左丞大人担心什么我知道,但是陛下如果看中了你们家献上的美人对皇后未必没有好处。如今宫中无人再专宠,你们家不把握让别人家占了先机可不好。”
夏翊胤淡淡一笑。“可是……”沉思半晌,欧久瑑就问:“安王妃与贵妃交好,这个时候不该设法替贵妃挽回吗?”
不置可否,夏翊胤只说:“有些事别人帮不了的,必须她自己想得通。再说了,陛下是我哥,前儿两个皇子又夭折了。无论于国于家,他多娶几个只有好处。”
“欧大人该知道吧?无论是先杨皇后,还是先德妃娘娘,她们家都经常送美人入宫的。”
夏翊胤瞧着他的神色,蓄意地提醒了一句。微鄂,欧久瑑转念一想,点点头。“多谢安王提醒。”
“好说。”
瞧着他远去,夏翊胤站在台阶下琢磨了一会才往衙门去了。这一日,在武宁的劝说下,夏翊衡终于去了御花园外的赏荷亭。十几个花枝招展的美人已经袅袅婷婷地在等候了。打量着那些年轻美丽的脸好一会,夏翊衡发现了新的乐趣。陪同他选妃的欧凤瑶看着几个美人艳丽的容颜心中嫉恨,却只得笑意盈盈地伪装大度。苏蕊瞧着她们的身姿步态,眉眼风韵,暗自蹙眉。此后,宫里夜夜笙歌,喧闹无比。夏翊衡心中的烦闷既然无解,便逐渐沉湎酒色,懒得理会朝务。抓住时机,夏翊胤日日殷勤,表现得十分勤勉,见状,夏翊胤把吏部的协管之权也给了他,吩咐他与阁臣们一起替自己处置半数奏折,仅拣重要的奏报。既知皇帝心情不好,又看在乔正的面子上,阁臣们默契地没有表示异议。可是,即便羽凝霜不在宫里,承庆殿依旧日日冷清,漪澜殿也是如此。夏翊衡似乎彻底忘记了她们,只在新进的美人中流连。数月后这一日,一个美人拉着夏翊衡到御花园游玩,一路撒着娇。正走着,只见前方行来两个太监,各自捧着些青草。“陛下!”
见皇帝走来,他们赶忙退到道旁行礼。“你们捧着青草做什么?”
“启禀陛下,贤妃娘娘吩咐奴才两个每日到草坡喂兔子。”
“喂兔子?”
“是啊。前儿夜里下雨,或许天有些凉,兔子没人照顾死了几只。草坡原本有十七只兔子,这会子只剩下七只了。贤妃娘娘知道了就让奴才去照看。”
沉默了一下,夏翊衡才说:“做得好。你们去吧。”
继续走着,跟随的美人见他的脸色有几分阴沉,娇笑问:“陛下,那是什么兔子呀?”
“丽兔。”
“陛下喜欢丽兔?”
“没有。”
“那您为何似乎不高兴?您不喜欢丽兔就把它们丢掉得了,何必养在宫里惹气?”
没回答,夏翊衡就问:“你见过丽兔吗?”
“臣妾没见过。但想来就是兔子吧。”
“你觉得兔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看起来笨头笨脑的,跳不高,跑不快。”
那美人随口回答。看了看她娇俏的脸,夏翊衡不再说话,自顾自往前走了。这一晚,夏翊衡去了漪澜殿。见他来了,苏蕊笑脸相迎。“陛下好久不来了。怎么脸色不太好?累了吗?”
她柔情款款地问。坐下,夏翊衡出神片刻才问:“你怎么想到派人去喂兔子?”
“臣妾喜欢丽兔,更想着那是羽妹妹最喜欢的,她如今不在宫里就替她照看一二。”
“……”见他不出声,苏蕊娇笑着继续说:“臣妾知道陛下生她的气,可是她本就个火爆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臣妾觉得这处罚也够重了。想来她会改过的。陛下宽恕她吧。”
“你怎么替她说情?”
“文贵人不在了,赵夫人、刘昭仪都没了。就连良美人、左美人……哎!过往在王府里认识的越来越少,臣妾跟宫里的姐妹都不是很熟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羽妹妹比较好。”
看着她脸上盈盈的笑意,夏翊衡发怔了一下才说:“难得呢。说起来你比皇后贤惠多了。”
“娘娘是后宫之主,自该有自己的体统。不能这么比的。”
“也是。朕累了。你弹一曲给朕听听。”
“是。对了,臣妾新得了一种很奇特的香,陛下要不要试试?”
“呵呵,好。”
筝声渐起,夏翊衡倚着榻听着。香雾袅袅逸散,似乎极淡又似乎浓烈,丝丝缕缕落在他的身上。渐渐觉得疲惫,他慢慢闭上眼睡着了。他似乎梦到了一片艳丽的草海,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其中行走。她在叫他:“陛下!陛下!”
听到耳畔轻语,夏翊衡下意识地翻了个身,随手抓住一只柔荑,低语:“霜儿!”
“……”“霜儿!”
他轻唤,声音渐渐低下去,彻底睡着了。瞪着他,坐在榻边的苏蕊发怔了很久才抽回手,缓缓站起身来,不知心中是悲还是恨。次日醒来,夏翊衡觉得精神了些,甩甩头竟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一看,苏蕊伏在他怀里,兀自安睡。低头看了看她恬静的脸,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一会,苏蕊睁开眼,妩媚的眼睛里流转着蛊惑。“陛下醒了?天还早呢,再睡一会吧。”
“嗯。昨晚朕似乎做了个梦,说了什么吗?”
“陛下昨晚累了,听着筝声就睡着了。没说什么。”
没再追问,夏翊衡丢开思绪就说:“你的筝弹得比过去好多了。”
“谢陛下夸奖。要不,陛下赏赐些什么给臣妾吧?”
“呵呵,你想要什么?”
“臣妾想求陛下恩准让母亲和嫂子入宫探视。”
思忖了一下,夏翊衡点点头。夏翊衡去上朝后,苏蕊召来方文。“你说的那种香一点用都没有。陛下昨晚听着筝就睡着了。浪费了本宫的两千金。太过分了。他们是什么人竟敢骗本宫?”
惊讶不已,方文转念一想立即陪笑说:“您别生气。奴才先问问。或许是用法不对。据说那种香神效无比呀。”
“哼!神效?哪一点?”
“是。奴才说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