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大半个月，林月多次到景元宫求见或者在御花园附近等待，可无论她如何哀求和认错，夏翊衡再也没有理会她。得知林月失宠，欧凤瑶得意不已，立即抓住机会安排宫中管事给她脸色看，不但克扣她的份例还不时冷嘲热讽。林月气得咬碎了银牙，可惜无人护持只得忍气吞声。没等欧凤瑶高兴几天，她收养三皇子的要求便被夏翊衡驳回，理由是孩子失母不久该先照顾他的心情，此刻不适宜另寻养母。欧凤瑶气得无语，但形势比人强，只得暂时按捺住心绪，假装体谅地偃旗息鼓。苏蕊得知后暗自高兴，一面默默盘算着。五月初，这一日刚散朝，一个太监匆匆来报：“陛下，兰丽妃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三日后，丽妃兰玉茹玉殒香销。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要临盆，可伤得太重，腹中的胎儿没能保住。握着兰玉茹冰冷的手，夏翊衡沉默了很久才问：“丽妃怎么会失足？”
“启禀陛下……似乎是因为跟林昭仪有些口角，娘娘气冲冲地往回走一时踩滑了。”
“林月？”
“是的。”
原来，兰玉茹坠楼那一日带着宫女去御花园里散步。行至流云阁上却遇见了满心烦闷的林月。兰玉茹本是个牙尖嘴利的，见了林月没精打采的沮丧模样便毫不客气地奚落了几句。林月也是个刁蛮的，一听立时受不得地反唇相讥，她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把兰玉茹气得直喘，争吵一番兰玉茹更没能占得上风。不欢而散后，兰玉茹走下穿花亭时正兀自咒骂着林月贱人，嚷嚷着要到御前告状。或许不留神，脚下就滑了，侍女搀扶不及竟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听完禀报，夏翊衡的脸阴沉了一会才厉声吩咐将林月禁足在清荷轩抄经思过，随即厚葬兰玉茹。兰玉茹死后，夏翊衡的心情很差，彻底冷落了那些新进的美人们。没过多久，两年前的血案有了新的线索，清晰地指向林子航和萧景之。送到刑部的举报说林子航和萧景之私下里替羽凝霜做事，利用血灵灯的谣传设局谋害两位皇子，但目的是栽赃给皇后。同时隐隐指出，羽凝霜记恨夏翊衡失言限制自己的自由，策划血灵灯案的幕后主谋正是那场宫变中她暗助假死遁逃之人。羽凝霜被贬黜后，幕后之人便设计献美邀宠，林月正是他手中的棋子。看完那份举报，夏翊衡面无表情地沉默许久才问：“廖卿怎么看？”
“臣觉得不足以取信。”
“怎么说？”
“若林统领真的串通羽夫人，臣不可能找到血灵灯、璇玑坊古灯那些线索。至于说萧太医毒害良美人，臣认为不会的。首先萧太医不曾负责良美人的医案，替她诊治安胎的另一名御医。而且先皇在世时，萧太医多次入宫救治瘟疫，他绝不是个会以医术害命之人。”
“臣以为这份举报有挑拨之嫌。林统领是陛下亲自拔擢的，他的出身来处您自然最清楚。”
见他没表态，廖向补充了一句。看了他一会，夏翊衡召金靖入见。看完举报，金靖大惊。皱眉半晌才说：“陛下，昔年子航的伤确实是羽夫人、萧太医替他治好的。臣亲眼目睹，更曾听到他提过些许身世。他……他是当年玉家那场冤狱的幸存者。”
“……”没有隐瞒，金靖把自己从林子航处听来的只言片语细述一遍，又把昔年给他治伤的经过说了，补充说：“臣认为子航绝不会背叛陛下。当年他本可以指证攀咬玉家为自己换取一条生路，可他没有。当年他与玉家其实素昧平生，可他都不曾为了自己出卖他们，若如此，他岂会做出背主之事？”
没想到还有这种曲折，夏翊衡怔住许久才问：“昔年之事真的是一场冤狱？”
“他说是的，而且……他说凌王殿下外出狩猎惊马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类似，类似那年秋狩的状况。但事过多年，当事者都死了，有冤也无处诉。”
“霜儿知道吗？”
“那年秋狩惊马，正是子航把发现的端倪告知羽夫人，羽夫人才求助昌侯翻了案。”
沉默片刻，夏翊衡才吩咐：“你去吧，不要声张。”
“是。”
金靖退出后，夏翊衡坐着沉思很久，似乎想到了什么。半日后，他召见廖向，吩咐不予理睬，但要暗中查访举报之人。一个月过去，那份举报石沉大海，刑部没有任何动静，一切线索再次中断了。这些日子，夏翊衡除了留在漪澜殿，又在承庆殿里住了数日，没有去任何宫室。林月依旧失宠，无计可施。初荷绽放的季节，静王夏翊斐回了京。得知他回京，夏翊衡高兴不少，便召他入宫赏荷。在宫里消遣半日，夏翊衡跟着哥哥便服出了城。并马奔驰了一阵，他们登上一座不大的土坡。立马坡顶环顾四周一会，夏翊衡才问：“四哥为何一定要出城？”
“你总闷在宫里不好的，带你出来看看。”
“……”“陛下做了皇帝，可是宫苑深深，你呆在里面久了难免会变得狭隘和局限……你看前方，那边是官道，正好通往小圆湖码头。眼下正是繁忙的季节，车马如龙呢。可陛下已经多久不曾看过红尘中的喧闹了？”
微怔，夏翊衡想了想才点头，又问：“四哥好似话中有话？”
转脸看看他，夏翊斐问：“这两年宫里很不太平，后宫不安，陛下也安不了吧？”
见问，他苦笑了一下。“你把贵妃赶到鱼鳐山，你们又吵架了？”
“……”“看起来是吵架了。这一次吵得很凶。”
停顿片刻，夏翊衡才说：“是啊。可是或许不是吵架，而是……”“是什么？”
顿了顿，夏翊衡才叫过武宁：“你说说吧。”
听完武宁把皇长子落水后的诸事说了一遍，夏翊斐摇摇头问：“你不觉得很像是栽赃吗？”
抿了抿唇，夏翊衡才说：“朕只是去问问她。可她……哼！”
“对啊。她气呼呼地跟你吵，她不但牙尖嘴利还能引经据典，把你驳斥得哑口无言，你吵不过她就怒气冲冲地把她赶去扫落叶。十四只是打抱不平叫嚣了一句，不过是句气话，你就把他赶回封地，再让龙远鸣那个蠢才当面拒婚把晋阳气得恨不得咬死他？”
夏翊衡一愣。“陛下，你以前很聪明的，可你做了皇帝似乎不聪明了。”
诧异，夏翊衡无语半晌才闷声问：“哪里不聪明？”
“陛下细想，那年宫变是谁去做诱饵，是谁替你在京里合纵连横？霜儿不仅仅是个妃子，除掉她便等于断了你的臂膀。她若蒙冤，十四、锦青都不会再帮你，我远在云洲……陛下或许高高在上，可你跟皇后的关系不好，宫中没有太后主持大局……若有变，你想过吗？”
惊愕地瞪着他好一会，夏翊衡不由得想起了什么，忙问：“你觉得那些案子是……”“是谁？三哥？七弟？”
“……”“御章是三哥给你的，对吧？”
再次被吓一跳，夏翊衡顿了半晌终于问：“你，你怎么知道？”
“猜的。御章不知去向，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在宫里。父皇最疼三哥，他最可能知道御章在何处。”
“猜？”
“对啊。旁观者清。哈哈。”
夏翊斐摇头晃脑地笑了一声才说：“但我觉得那些案子与他们无关。”
“那，与谁有关？”
“不知道。我认为栽赃给霜儿的意图比较明显，也可能想顺便除掉皇后。总之，你不该上当让人家嘲笑的。”
沉思了好一会，夏翊衡才说：“朕不是为了案子的。她，她真的很过分。你不知道，她……她说朕骗她。”
回想着，夏翊衡越想越气，忍不住把两人的争吵告诉静王。“她那么凶？”
“是啊。”
“可你也信？”
夏翊衡再次一愣。“女人总是口是心非。她心里真的没有你，不会为了你的安危四处奔走还甘冒奇险。”
拍了拍他的手臂，夏翊斐一脸同情地说：“你的霜儿伶牙俐齿，骄傲要强，你把她惹火了，她就故意气你。因为她不是把你当作皇帝看待，而是把你当作丈夫，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可你感受不到她到底在意什么，你确实不关心她的感受，少了些体贴和体谅。她说的没错。”
不理会夏翊衡变得有几分黑的脸，夏翊斐又说：“可她确实不该把话说得如此尖刻难听，怪不得她倒霉。活该！”
没想到他这么说，夏翊衡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问：“四哥，你到底，你到底帮谁？”
“帮你！”
“没看出来。”
“呵呵。其实陛下舍不得她。只是没有台阶下。但这件事拖得越久，挽回的机会越少。”
盯着山坡下方细弱的溪水，夏翊衡似有所思。此后数日，夏翊衡跟着静王在城外游逛。得到哥哥开导，心情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