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末，宫中传出喜讯：贵妃有喜了。夏翊衡自是欣喜若狂，吩咐武宁一定要照看好羽凝霜的饮食，并传旨萧景之兄妹负责照顾羽凝霜，万不可出现任何差错。承庆殿里，欧凤瑶闻讯瞪大了眼半晌回不过神来。呆了半晌，她猛地咳了起来，闭目喘了片刻才跌坐在榻上，似乎喃喃低语着说：“她怎么会怀孕？她不是不能生吗？不！该死的贱人……她为什么不死呢！”
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她，她猛地尖叫起来。金月看着她的歇斯底里，眼中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似乎是讥讽又似乎是同情。欧凤瑶为前路伤神之际，漪澜殿里，苏蕊腾地站起身来呆立半晌才尖叫一声砸烂了几个瓷瓶。把侍从们赶出寝殿，她独自在屋里发脾气。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数年来观察着夏翊衡，她清楚地看得出来羽凝霜对他的重要。没人比她更清楚地知道，一旦羽凝霜生下儿子，下一步或许就是取而代之成为皇后。所谓母凭子贵，她即便出身宫婢，身份卑微，但儿子立了太子，以贵妃之尊问鼎后座便是顺理成章。一旦羽凝霜正位中宫，要撼动她的地位就会难愈登天。而自己的日后会如何呢？一想到那似乎近在咫尺的注定了夜夜凄清冷寂的来日，正疯狂地发泄着淤愤的苏蕊突然安静下来。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她才恶狠狠地咬牙切齿：“羽凝霜，做皇后，你休想！”
呆坐沉思很久，她召来方文耳语了几句。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到安王府，锦青轻叹一声，琢磨许久才往书房而去。翌日，她进宫去看羽凝霜，殷切地叮嘱了好一会才说：“霜儿，有句话姐姐不知道该不该说？”
“姐姐说吧，你今儿变得生分起来了？”
“我担心陛下怪罪。”
“没事，你说。”
“你受伤后一直住在景元宫，日日见到陛下自然是好的却难免让人说闲话。你是贵妃，在后宫该有自己的宫室，偶尔在景元宫伴驾就无妨了。再说了，难道你还能一直住在这？小孩子难免哭闹。陛下有时会在这里处理政务，阁臣们也会来奏事，终究不方便的。”
想了想，羽凝霜点点头。“可你别让陛下知道是我说的，免得他……生气。”
“放心。我不告诉他。”
不疑有他，羽凝霜笑着许诺。夜里，羽凝霜把搬回后宫的想法告诉夏翊衡。听完，他有些犹豫。知道他担心什么，羽凝霜就说：“陛下处置完政务就来看我好了。你有时要召见朝臣，不方便的。”
“可是……”“不会有事的。孩子出生还得好几个月呢。这些日子我不能陪你，你到别处去吧。至少去看看那几个孩子，算起来你好久没去了。”
握住她的手，夏翊衡琢磨许久才说：“过了今年再说。而且朕觉得那个婉鸢宫不好，给你换一个更近的地方。”
有了众人的悉心照料，加之羽凝霜日常起居也谨慎了许多，日子平静地过去数月便到了晋元宫祭祀。晋元宫祭祀开始后这一晚，夜静更深，几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安王府附近，消失在王府里。琴太妃已经病了一年多。无论如何延医问药却渐渐地药石无效。这时，寝殿里的灯熄灭了半数，只余下外间的一二盏，暗光幽幽。一个人影穿过重重纱帘，走进了寝殿。身体不好，琴太妃睡得并不安稳。不知睡了多久，她稍微醒来，睁了下眼就似乎看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她轻声叫道：“扬儿！”
“母亲！”
耳畔的低唤声传来，她猛地清醒了一些。睁眼看清床前坐着的人，怔住半晌突然坐起身来。起得太急，她猛地咳了起来。“母亲，您慢点。”
他伸出手扶住她。咳了几下，琴太妃望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扬儿，是你吗？”
“是我。母亲，儿子回来看您了。”
猛地抓住儿子的手，确认他是活生生的，琴太妃喜极而泣。“扬儿，你真的还活着，真的，胤儿没骗我，没有。”
“母亲……”自先皇殡天，各宫妃嫔按例入元吉宫守灵一年。可琴太妃离开元吉宫时夏翊扬早已踪迹杳然。即便夏翊胤信誓旦旦地保证哥哥还活着，却丝毫说不出来他去向何处，身在何方，于是她心里便总是存着疑虑，只是顾念着夏翊胤的感受没有说出口。直到今日看到夏翊扬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一直牵挂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难过了一会，琴太妃才问：“这些年你独自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您不用为我担心，即便不做王爷也不会没有衣食吃穿的。见他十分精神的样子，琴太妃心里稍安。握着母亲枯瘦的手，夏翊扬却很难过。沉默了一下才问：“怎么才过了几年，您就病得这么重？”
摇摇头，琴太妃叹了口气说：“你弟弟是个孝顺孩子，锦青也很懂事，这几年萧太医不时来看，药也一直用着……可这是个旧病根子，治得病治不得命。你不用为为娘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才要处处留神，知道吗？”
“我知道。”
“皇帝容不下你，你以后不要再来，免得让人家看见对你不利。”
看着母亲显得十分憔悴的脸，夏翊扬默然片刻才说：“如今晋元宫祭祀，儿子来没人知道。您放心。”
继续安慰了母亲几句，扶着她再次躺好，夏翊扬在床旁等到琴太妃再次睡着才悄然离去。距离安王府不远的一座小楼里，夏翊锦正在等他。“三哥，我母亲的病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们都去诊治过的，只是……想来当年琴太妃在宫里受过很多的委屈和闲气，步步小心谨慎，处处留神在意……日子久了，那些抑郁愤懑便由无形入有形，成了顽疾。过往她牵挂着你们兄弟，大局落定后心里放松下来病反倒严重了。”
停顿片刻，夏翊锦才说：“我已经安排好，这一个月里你每晚都去看她吧。”
默然许久，夏翊扬点点头。宫里祭祀依旧，没人知道夏翊扬每晚进入安王府看望母亲，将近天明才离去。见儿子依旧在世，琴太妃放下了心里最后的牵挂，精神了很多。服侍的人不明究里却也松了一口气。这一晚，夏翊扬再次来看母亲，琴太妃没有睡而是在等他。“母亲，您怎么不睡？”
“不想睡，睡不着。来，坐下，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微微拢眉，夏翊扬压住心中的不安走过去坐下。听着母亲在耳边絮叨，细数着过去兄弟俩调皮捣蛋的时光，夏翊扬默默陪着她。天色将明的时候，琴太妃似乎累了。安顿着母亲躺好，琴太妃看看儿子才说：“扬儿，你今后别再来了。见到你，为娘没什么牵挂了。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儿子知道，您放心。”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为娘这一生虽然与先皇没什么缘分，但也是锦衣玉食，还有你们两个孝顺懂事，知足了。”
她笑了笑，轻轻地说。“……”琴太妃睡着了。夏翊扬握着母亲的手很久，直到洛兵进来才离去。这一日巳时，夏翊胤从晋元宫中匆匆赶回见了母亲最后一面。闻讯，夏翊衡下旨让内史府为太妃治丧，安王府里停灵吊唁，各方祭拜者络绎不绝，与夏翊扬兄弟交好的官员世家纷纷前来，羽珺鸿也携妻亲来替姐姐致意。琴太妃落葬这一晚，夏翊扬到了陵前拜祭，是夜，一处山中石台上点亮了很多灯。山中祭祀之时，夏翊胤悲伤了一阵子却更坚定了图谋皇位的决心，加快了布局的步伐。琴太妃过世不久，四皇子的生母沅丽珠终于不治。沅丽珠出殡后，欧凤瑶再次提出要抱养三皇子，夏翊衡依旧没同意。不解之余，她在宫里大发脾气。见她一脸的心浮气躁，金月思忖着就说：“娘娘要提防些，只怕陛下这么做是为了给贵妃留个机会。前一阵，新进的贾贵人、覃贵人相继生了孩子，陛下已经有了四个儿子。万一贵妃生个女儿，如今三皇子、四皇子正好都没有母亲。”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陛下有了什么思量，不希望娘娘有自己的儿子才不同意您抱养三皇子的。”
金月继续挑拨。“你到底要说什么？”
“如果羽贵妃坠崖的事陛下还记恨着，那他不就得寻着机会……您是太后选的，又是他明媒正娶的，更出身世家，他即便是皇帝也要考虑舆论与朝臣们的看法，自然要寻个合适的理由。”
瞪着她一会，欧凤瑶终于会意。呆滞片刻她突然恐慌起来，忙问：“那你说怎么办？”
“事已至此，娘娘该跟欧大人好好商议。所谓一荣俱荣，您不好过，欧家的日子必定难过。林家不就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