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城内外风声鹤唳之时,龙湖行宫同样岌岌可危。今日变乱,林子航赶来与关子寒厮杀了百余回合后,李清永终于杀出重围赶到。不敢恋战,两人合兵一处护着夏翊衡等人勉强退回行宫,占据地利坚守。但一方有备而来,夏翊衡一方仓促应对便完全陷入了被动。所幸随行的昌侯、陈国公等都有武力,姚虞山也习得些拳脚,夏翊辕还有随行护卫。众人协力下,李清永和林子航才能勉强指挥着坚守住行宫。但叛军人多势众,更有弓箭与强弩,猛攻之下护驾的队伍伤亡愈重,渐渐不支。大殿里,夏翊衡看看躺在一旁已经气若游丝的夏翊辕,听着外面“康王谋反,捉拿叛贼”的声浪,拳头握了又握,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想不通夏翊胤为什么要谋害自己,心里既惊又怒更满腹不解,再想起独自留在宫里的羽凝霜,真是心如油煎。发怔间,随行的御医走过来低声禀报:“陛下……剑伤入体很深,关键是还有毒。微臣无能……只怕……”一愣,夏翊衡不由得问:“有毒?”
“是。”
呆了一会,他腾地站起身走过去,拿出一块玉佩放在夏翊辕的眉间。瞬间,他脸上弥漫的黑气就退了下去,呼吸稍微平稳了些许。“如何?”
诊脉片刻,那御医忙说:“有效了。只是……如今只是勉强止了血,若没有及时上药,伤势依旧会恶化,康王或许支撑不过两日。”
目光微黯,夏翊衡定了定神才说:“会有办法的。”
随驾的文臣们正聚集在一处,谢亮环顾四周不见欧久瑑,心下暗叹。沉思片刻便走过来说:“陛下,此时情况紧急……陛下身系社稷,让林统领他们护着陛下先走,我们这些人无关紧要。”
看看他,夏翊衡摇头。“他们的目标是朕,不会想不到的。而且十四伤成这样……”顿住,他没再说下去。“可是,可是臣担心胶着下去会更加不利呀。”
“朕知道。”
出神片刻,夏翊衡突然问:“欧久瑑呢?”
“他不见了。不知道到底是如何。”
沉默了一瞬,夏翊衡唇角牵出一丝自嘲。“呵呵,多年前他们家就是这样,见风转舵比谁都快。罢了。丞相去清点一下人数吧。”
“是。”
谢亮转身,夏翊衡站着发怔了一会,不由得想起那一日朝会上踊跃支持夏翊胤关于龙湖祭天奏议的官员们,心中有些冷。大殿一侧,东宁侯何霖看着不远处的夏翊衡,再看看忧心忡忡的众臣,暗自扳着指头思忖着什么。坚守了一日一夜,护驾的士兵伤亡过半。李清永、林子航都负伤不轻。见状,谢亮和姚虞山商议后再次劝说夏翊衡先撤离。听完他们的话,李清永拨浪鼓般地摇头说:“龙湖祭台建在半岛上,可是通往外面的唯一通道被堵死了,叛军人多势众,很难杀出重围的。行宫因为处在岛上高处,占据地利,我们才能坚守。”
“可是继续下去,守得住吗?”
姚虞山心急火燎地问。“不管怎么样,冒险突围一样是在玩命。”
“那……”“眼下没有船,否则可以强行往东突围撤离到附近的一个大岛上,那里是一片不过膝的浅水,距离岸边更近,即便涉水也容易逃走。”
“但现在没有船呀。”
“我知道。”
李清永泄气地垂了下头。跟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讨,何霖突然说:“陛下,这个时候突围不妥的。”
“嗯?”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来。何霖十分沉着地说:“龙湖祭天,按例该在初七便返回,地方上早就知道的。今儿初八了,陛下却没有返回,臣认为地方上不可能不知道。即便赤风军出了变故,可臣觉得总会有忠于王事的人设法救援的。李将军说得对,此刻没有船即便强行突围必定伤亡惨重,一旦给了乱军机会陛下的安全就很难说了。还是先坚守。”
沉思了一下,夏翊衡点点头。几名文臣彼此看看,但无计可施只好按捺住担忧。李清永出去指挥作战了,谢亮琢磨了一会才悄然找到何霖耳语:“何侯是不是有什么把握?”
“没。”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如果援兵不来……坚守下去士兵只会越来越少,如何是好?”
顿住片刻,何霖才低声说:“我记得龙洲单家跟贵妃关系密切,他们家不会死绝了吧?”
“唔。”
“李将军的话有道理,有地利依托,坚守是最好的办法。若有人来援,我们留在这他们才找得到。”
觉得他的话有几分似是而非,谢亮忍不住问:“没人来救呢?”
“若如此,只能说是天意了。但贵妃险死还生,康王才回来上朝又随驾龙湖。康王如果没来,祭祀那一日就已经凶多吉少了……陛下还是得到了天意眷顾的。”
看看他,谢亮有些意外地低头想了想,虽然疑惑但没再多问。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何霖盯着柱子却想起璇玑坊。名义上璇玑坊是何家的产业,实际上只是合作的关系,这一点只有历代家主知道。多年合作,何霖清楚地知道表面平常的璇玑坊底蕴深不可测,更隐隐地看出了些夏翊锦与璇玑坊之间似有若无的关系。再想起突然出现的御用宝章,突然罹难的夏翊锦两人,他即便不确定夏翊锦是否尚在人间,却隐隐笃定安王并没有真正地稳操胜券。六月初八亥时一刻。胶着两日有余,攻守双方都有些疲惫。夜渐深,攻势便缓和了些。龙湖远处的一间民居里,龙远鸣正站在桌前瞅着几只茶杯。不多时,门开了。“龙兄,皇帝被困在行宫。他们坚守了将近两日,我猜测伤亡惨重。”
来者正是单明。抬头看看他,龙远鸣问:“你怎么不在赤风军?”
“哼。几日前兵部下了个文书安排我去秦州一带办个差事。加之年前我叔叔调任,所以赤风军的主帅和副帅都不是我们家的。要不是云峰通知,我现在还在秦州。六月初六清晨,晶城和龙都突然全城戒备说要捉拿匪徒,没人能出城。我们家知道龙湖有变已经是午后了,伯父才让云峰赶去找我,一面派人打听皇帝的情形。”
“……”“龙兄,我听说皇帝把你免职了,你还救他为何?”
沉默片刻,龙远鸣才说:“霜儿让我来救他。”
“你!”
哑然,单明苦笑了一下才说:“你,你真是笨。如果皇帝死了,没准霜儿会改变主意的。你没想过吗?”
闻言,龙远鸣抬眼看了他一会才问:“若金燕不喜欢你却喜欢别人,你会为了得到她而杀了那个人让她一直伤心吗?”
单明一愣。“我确实可以袖手不理,可是……在她心里,皇帝或许有万般不好但依旧很重要。我,不想让她伤心。”
想起鱼鳐山上的那一晚,龙远鸣黯然。看了他半晌,单明叹了一声只得安慰说:“你只是运气不好。你若早些遇到她,她肯定会选你的。哎!事已至此,你还是放下吧。”
“……”见他不说话,单明思忖着就转移话题:“我们只有一千人,叛军至少一万人马,你有何打算?”
收住思绪,龙远鸣看着几只茶杯说:“行宫之西有个不大的岛,水不深,从那个地方可以搭一条浮桥涉水而过。关键是那个方向深入龙湖,安王只怕想不到我们会从那里突围。安排一百人搭桥,一百人箭矢掩护,你带五百人佯攻叛军身后,壮大声势,假意要冲破包围救驾。我带三百人走水路从行宫后面驰援。”
“人是不是太少了?”
“我们是要救人,不是拼杀。不需要那么多人。对了,你有没有伤药?”
“我带了一盒白胶。当年金燕离京前问霜儿要了一批用来邀买人心,据说比黑元胶好得多。”
“给我两片。记住,看到烟火信号立即撤离,我们在龙湖边缘的小李镇汇合。”
“好。”
亥时三刻,龙远鸣和单明分头没入了夜色。子时初刻,龙远鸣带着三百勇士无声无息地从水路潜近了行宫。观察片刻,他微微示意。靠近。再靠近。临近岸边,灯火骤起。众人都矫健迅捷,立即伏低隐藏。前方走来十几个人。为首的穿着都尉的盔甲,站住脚问:“怎么样?”
“叛军防守很严密,我们还在强攻。”
为首的那人抬眼看看高处那座黑黢黢的行宫里似乎晦暗的灯火,顿了顿才说:“兄弟们累了两天,你们换一换稍微休息片刻吧。”
“刘都尉,将军吩咐了不能停的。”
一个校尉提醒。斜了他一眼,那人淡淡地说:“我没说停,只是告诉兄弟们轮流休息。”
“是。”
“就这样吧。”
不再多说,他带着几个亲卫离去。看着他没入黑暗,那名校尉撇了下嘴。远处的黑暗里,龙远鸣看到那个人,微拢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