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里，重翼寻着机会进了东偏院送去一碗药。“你怎么在这？”
“在下今日得罪了姑娘，适才看到有人来送药就自告奋勇来……赔个礼。请姑娘别见怪，今日在下确实被吓到了。贵妃娘娘如此尊贵，竟然亲自配药……在下实在是想不到的。”
打量他片刻，子涵才气势汹汹地说：“算你懂事。进来吧。”
程越正躺在床上闭着眼装睡。这些日子他养伤，子涵在侧照顾便不时凶神恶煞地数落，一副瞧他不顺眼的模样。形势比人强，程越干脆每日假寐，更不与她斗嘴，免得耳边呱噪不得安宁。按照吩咐把程越扶起来喝药再安顿好，重翼拿着托盘跟上子涵问：“子涵姑娘亲自照顾……他是什么大人物吗？”
横了他一眼，子涵恶声恶气地说：“哪门子的大人物？小人物！他是龙将军的麾下，这一次保护娘娘一路远来。”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程越还是很不错的，武艺好，心地好，脾气也不错。我骂他从不还嘴。”
“……”“要不是他一路上拼杀，我肯定死了。”
想起了什么，子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重翼耳尖自然听到了。眼珠一转，他故意问：“他救过你，你还对他那么凶为何？”
“嘿，与你何干？”
“呵呵。在下是为你好。”
“看你嬉皮笑脸，不像好人。”
数落了他一句，子涵昂着头走了。重翼站在原地思忖了一会，暗自好笑。既寻得机会，他偶尔便出现在子涵附近套近乎。子涵性子单纯，见他勤快又得知他救了羽凝霜，不但没有戒心，还趁着羽凝霜不注意的当口支使他做这做那。毫不厌烦地任劳任怨，重翼不时故意问些蠢问题，被他气得发笑，子涵忍不住教训数落他，却也不知不觉地把一路逃来的点滴告诉了重翼。听着，他不时地旁敲侧击，得知了更多龙湖之变后的零散线索。所幸子涵不知道御用宝章在羽凝霜手里，龙湖之战的思量和布局只有九叶知道，重翼也就无从得知。就这样过了三日，单明终于寻到济西镇。此行比他认为的更加难走，穿州过县跋涉了十日有余他才从龙都绕过秦州、元洲数郡来到此处。得知皇帝在龙都安然无恙，夏翊辕也活下来了，羽凝霜欣喜不已。听完他的话，沉思了一会并问了他此来的路途就说：“若是路途如此难走，我留在这里反倒好些。”
“但是……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到龙都去。他不就是担心你的安危吗？”
闻言，羽凝霜顿时喜笑颜开。欢喜了一会才说：“我没事。你回去告诉他不用担心，阿浩在这，程越也在这，他们会保护我的。等平叛了我再回明都。对了，如今白虎军、红狮军……”她把蕲州一带诸军的诸事给单明细说一遍又说：“暂时看来他们还是支持陛下的。但你告诉远鸣要设法速战速决，拖得越久状况越是不好。”
斟酌了一下，单明点头说：“如今最难的是不知道安王的底牌。我沿途打听到雪狮军的两位主将都在军中，四名副将也在。浣花溪左近营寨高垒，对峙了十余日龙兄也没找到战机。”
“到底当日龙湖是何情形？”
摇头，单明把林子航告诉自己的说了一遍，连同龙远鸣救援，沈嘉木来助的诸事。听着，羽凝霜心里有些惊。顿了半晌才低声说：“水路也没有机会？”
摇头。思忖着，羽凝霜就说：“关子寒失意于公主，迁怒于远鸣，可是陛下更看重远鸣，他无处可以出气才背叛。雪狮军两位将军都是龙湖之变前年余才调任的，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就反了。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或者把柄落在他人的手中。”
一想，单明惊问：“胁迫？”
“可能。”
“他们都是一方主将，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军职了，谁能胁迫他们？”
“吏部考评百官，御史台监察百官，都有权力直达天听。他们虽在军中，但考评一样要过吏部的那一关。”
“吏部？”
“对。”
“乔家？”
抬眼看看他，羽凝霜轻叹一声。“乔家树大根深，东北霍州正是乔家的祖宅。反复推敲了这些天，我觉得安王之所以能不知不觉地掌握了雪狮军十万铁骑，该是得了乔家之助。”
“……”“但奇怪的是，乔锦岳、乔锦丰一个在蕲州，一个在龙都，看起来他们确实不知道。到底是乔家的哪一个帮助安王呢？”
“安王妃？”
“我觉得不太可能。姐姐冰雪聪明，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文事或许可以，但军中之事……不会是她。”
沉默许久，羽凝霜突然说：“此刻明都戒备森严，我们打探不到消息很难知己知彼。单明，你可知道璇玑坊在其他地方有否分号？”
“璇玑坊？”
“我能逃出明是因为璇玑坊相助。他们虽然喜欢漫天要价，但手段高明。我觉得他们在国中其他的城池还有分号的。你设法……”叮嘱数语，羽凝霜又说：“但找璇玑坊打探消息的事不要让陛下知道。”
正寻思着，单明一愣。“总之你照做就是了。我们是兄弟，你不帮我？”
无语。单明看了她一会才说：“那是欺君之罪。”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羽凝霜眨了下眼。“要给钱的，你付？”
“嘻嘻。单家很有钱的。”
“不行！”
“财迷。”
“哼！你的男人很有钱，我是在帮他打仗。”
悻悻然瞪了他一眼，羽凝霜低头一想只得说：“那好吧。你把这个给他们，以此为凭。”
接过那张纸，单明思忖了一会点头：“行。那你……你留在这里真的安全？”
“嗯。”
“那个，你的那个孩子呢？”
犹豫了一下，他低声问了一句。“是个男孩，他没事。我把他留在安全的地方，但不能让人知道免得受制于人。”
看看他，羽凝霜耳语：“放心，我让高元和我的猫照看着。”
“猫？”
“别那么惊奇。它可聪明了。”
沉思了一会，单明突然问：“那是你儿子，你怎么……怎么这么信任一只猫。它是妖怪？”
没否认，羽凝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惊愕片刻，单明撇嘴说：“难怪。好吧。以前我爹说世间确实有这种怪事的，不是以讹传讹。你运气好竟然捡到了妖怪。但这件事不能传出去，不然你就会落得个巫女的名声了。大元国最忌巫女，皇室民间都格外忌惮。”
“嘻嘻，你不说没人知道。”
夸张地拍拍脑袋，单明才去见龙远浩和程越，叮嘱两人一番又留下两瓶乌云露便匆匆离去。单明消失在镇外时，一处街角的阴影里重翼悄然看着，若有所思。片刻后，有人往单明离去的方向紧跟了下去。单明走后九日，白虎军的军医把医治之事基本做完，重翼便来辞行。五日后深夜，安王的军队突袭济西镇外驻军，动用了强弩和火箭，将整个济西镇烧成白地。不等距离最近的红狮军闻讯驰援，又有奇兵穿过蕲州桃林的山道小路袭击驻扎在小金溪的红狮军。同时，廖欢所部从双灵镇出兵夹击红狮军。鏖战大半日，闻报的白虎军赶来救援。交战数场，虎军狮军合兵败退近百里，叛军占据了蕲州及周边诸城池，将战线推进至蕲州外百里。一日后，林一峰所部覆灭的消息风一般地传进明都。皇宫里，欧凤瑶得知林一峰所部被剿灭，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太好了！该死的贱人这会子被踩成肉泥了吧。笑死我了。死得好，死得好！”
看着她竭斯底里的狂笑，金月垂眸想着什么。承庆殿内外没人敢出声，侍女侍从们各自惴惴，无不为莫测的前途暗自担忧。苏蕊同样在漪澜殿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一会她才阴森森地吩咐：“我们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继续注意着宫里的动静，再悄悄出宫问问我哥外面的战况如何？”
“是。”
“对了，龙远鸣死了没？”
“据说龙将军正领兵在飞花城外。”
“哼！贱人死的消息要设法送给他和皇帝，让他们好好难过一下。”
“明白。”
方文悄悄溜出皇宫之时，安王府里，锦青默默听着禀报不出声。过了一会她才问：“龙远鸣在飞花城陈兵，王爷不进取南边打蕲州为何？”
“卑职不知道。”
喟叹一声，锦青就说：“给王爷送信，此局的关键不是霜儿而是皇帝。只要皇帝死了，追杀霜儿毫无必要。”
一怔，那人忙说：“是。”
“听说我哥在蕲州？”
“对。”
“王爷知道吗？”
“卑职猜测是知道的。但王妃别担心，王爷不会跟乔大人计较的。”
那人思忖着说了句圆场的话。看看他，锦青没作声，挥挥手让他去了。那名护卫走后，锦青独自走到花园里眺望西北方向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