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二，亥时三刻，鏊方的大营里灯火逐渐熄灭，只有负责警戒的左营依旧灯火通明。自初七再次战败后，李清永率部谨守营寨，拒不出战，既然无机可趁，鏊方只得耐心等待战机。黑暗里，一大一小两道黑影从军营外的山野间潜入营地。帅帐里，鏊方正看着一名亲卫在一只碗里搅拌。等了一会，碗里盛着的清水逐渐变成淡红，逸散出很淡的香气。闻着那香气，鏊方陶醉地闭上眼摇头晃脑了一会才说：“真是好东西。每晚子时前后服一勺，一整日都精神抖擞，武艺也能提升三成。”
“是啊。将军自从服用此膏，精神健旺，脚步生风。”
“哈哈。对。只是此物昂贵无比，鹿血膏都比不得。”
“如今我们连战连捷。只要安王做了皇帝，这些东西应有尽有。”
“嗯。”
“子时将近，您趁热喝吧。”
鏊方端起碗饮尽，入口只觉得一股暖流自丹田而下，浑身一阵舒坦，瞑目片刻他才躺下。灯灭了。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溜进帅帐转了一圈才消失。距离鏊方大军营地不远，一个黑影坐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沉思。出神间，树枝微晃。他一怔，转头一看，一团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优雅地坐下。一人一猫在黑暗中对视片刻，九叶眨了一下猫眼，眼中闪过一丝暗金色的光芒，透着股妖异。看着那双猫眼心里有些惊，龙远鸣定了定神才问：“猫兄，你刚才进去找什么？”
“你没看到？”
“我看到他吃什么补品。”
咂了一下嘴，九叶才回答：“那东西……任何人吃了都会觉得精神健旺，体力增长，百病消退，习武之人的武艺会提升不少，总之会认为是某种奇妙的珍宝或者补品。”
挑眉，龙远鸣不由得转头看它。瞅着黑暗中的树叶，九叶的眼睛熠熠生辉。“那该是某种花熬制的，奇香沁人，有些许迷幻之效。因其让人沉醉，凡吃过的人都会印象深刻还想再吃，服用数次后就会欲罢不能……开始时或许隔上十余日服用一盏，逐渐地变成七八日一盏，接着变成三四日一盏，最后变成一日一盏。那个鏊方已经毒入脏腑，停药之际便是横尸之日。”
“毒药？”
“对你们是毒药，对我是补品。”
既心惊又无语，龙远鸣沉思了一会才问：“鏊方知道吗？”
“他知道会送命还吃得如此欢喜？”
再次无语，龙远鸣忍不住叹了一声：“难道鏊方是因为被此物吸引才帮着安王谋逆？”
“效忠哪个主子都是效忠，可能给他提供那种膏的人或许只有一个。这是个极好的破绽，你只要运筹得当，打胜仗很容易的。”
沉思半晌，龙远鸣点点头又问：“他真的没救了？”
“没。”
“你的医术比萧兄如何？”
“比他好。”
“霜儿教你的？”
“对。”
犹豫了一下，龙远鸣又问：“你一直都会说话？”
猫眼一转，九叶回答：“我替你说过几次好话，可你运气不好。霜儿在宫里时就跟夏翊衡相好，你来得晚了些。但我觉得你比夏翊衡好多了。”
“……”“我猜测那个人能遥制雪狮军就是用那种药做到的。或许不仅是鏊方，还有其余的几个将佐。但真正帮着他的不会吃。”
“那个人真够歹毒的。”
“嘿，你没见过更毒的。”
“你见过？”
“嗯。”
“当年你在西疆为什么故意被抓？为了跟着霜儿？”
“我来是为了一件宝物，那宝物是恩师所传，在霜儿那里。”
无声地扯了扯嘴角，龙远鸣突然觉得很好笑，就说：“猫兄见多识广也会被宝物所动？”
“那宝物或许对你们无用，对我却……求之不得。”
想了想在典籍中看过的奇闻异谈，龙远鸣不由得说：“那倒是。你活了很多年吗？”
“将近三百年。”
龙远鸣泄气地垂了下头。咧了一下嘴，九叶说：“你盘算一下如何利用这个机会。我出去玩一会，晚些找你。”
不等龙远鸣说话，黑影轻闪，九叶不见了。不久前，璇玑坊把一片桃叶送去百龙庄。九叶灵巧，看到树叶便赶往蕲州桃林。之后，它返回找到龙远鸣，却等到他收到安王派人散布的消息正悲愤气急之际才现身相见，随即便发生了君臣反目，临阵换帅诸事。之后，一人一猫藏身山间，耐心等待李清永各部节节败退，叛军移师宛风河谷外，才在今晚一起夜探军营。卯时初刻，龙远鸣回到驻扎在宛风河谷的军营，李清永已经等他一整夜了。败退到宛风河谷后，林子航再次送来密旨，李清永才得知龙远鸣负气离去只是一出戏。细说数语，龙远鸣嘱咐他派人打探敌军的辎重运送便趁着黎明的昏蒙离去。既已由明转暗，他便会把这场负气出走的好戏演下去，直到战局落定。十一月十九，辰时，龙远鸣独自坐在宛风河谷里一处乱石后面推敲着。一个时辰后，一声轻响传来。他转头一看便笑了笑。“给。”
拾起那只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龙远鸣掰开一看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一种山兽。个头不大，但相当好吃。你习武，吃了有好处。”
“你会烤？”
“会。但我在几百里外找了一处地火丢进去烧熟的。”
不知该说什么，龙远鸣道了谢。“很好吃吧？”
“比血龟还好吃。我会烧烤，下次你打猎我烤给你吃。”
“好。你比夏翊衡强多了，他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坐享其成。”
九叶毫不客气地拿两人比较。暗笑，龙远鸣就问：“你讨厌皇帝？”
“他可坏了，曾经蛊惑霜儿赶我走。”
把夏翊衡的坏处数落一遍，九叶才问：“你想好如何打仗了吗？山里冷了，霜儿总是躲在山里不好的。对了，单明他们从北边绕道赶赴霍州。计算路程，再过三日就该抵达了。到时这边打了胜仗，恰好牵扯住敌军的注意力，如果有机会他们就方便多了。”
点头，龙远鸣继续推敲了一会才说：“他们的辎重三日送来一次。我推算那个人给鏊方的东西该是跟随辎重而来，他既然要遥制雪狮军就不会让鏊方囤积一批的。你觉得呢？”
把自己的计划说完，他虚心问计。咂咂嘴，九叶点头。“知道了。我告诉你，跟随鏊方的副将也吃那种东西。但我认为在你们前面的那个不吃的。”
“嗯。”
“打仗是你的事。打赢了，你记得问夏翊衡要二百瓶乌云露答谢我。”
“那是伤药。”
“对我是补品。”
九叶消失了，龙远鸣咋舌了一下又有些好笑。十一月二十一，亥时。鏊方正站在帅帐里看舆图，那名亲卫急匆匆地跑进来说：“将军，那个……那个幻花膏不见了。”
“什么！”
“今日送来时属下亲自查看过，确实有的。”
“那怎么可能没有呢？”
“属下不知道。这，这不可能的。”
那名亲卫疑惑地回想着，一面辩解。“肯定是漏掉了。你真笨！”
气呼呼地骂了他几句，鏊方恼怒地坐下，只觉得满心烦躁。见状，那名亲卫劝道：“您别烦心。少吃一日不打紧的。对了，不如属下去肖将军那里先拿一盒？”
“对。你快去。”
不多时，亲卫回来了。“将军，看起来是漏掉了。肖将军也在营中不高兴呢。”
心烦地揉揉额头，鏊方气急败坏地吩咐：“明日你亲自赶回去取。”
“是。您先休息吧。”
觉得有几分心神不宁，鏊方呆坐了一会才摆摆手说：“你出去吧。”
亲卫离去不到一刻，一名指挥使飞奔而入。“将军，段将军营中急报，敌方夜袭。”
“夜袭？”
“是的。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马，恳求立即调兵支援。”
强压下心头有些浮躁的气血，鏊方一挥手：“点兵三万，驰援。告诉肖将军留守大营。”
将近亥时末刻，李清永正率五万大军攻击雪狮军前锋大营，呐喊声震彻云霄。“将军，有援兵赶来。领军的是鏊方。”
“继续攻击，前军列阵迎敌。”
马蹄急响，一支大军风驰电掣而来加入战圈。看着飘动的鏊字战旗，李清永抬眼看看天空，子时了。冷笑一声，他一挥手：“擂鼓！”
鼓声震天。三日后，夏翊胤瞪着关子寒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会败的？”
“只知道李清永率部夜袭鏊方的前锋大营，鏊方赶去救援……惨败。李清永率部紧追，出其不意地击破了在后策应的肖勇所部。”
“刘卓呢？”
“当晚狼军突袭刘卓所部，他无法回援。”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夏翊胤呆立半晌才问：“折损如何？”
“李清永所部连夜追击，鏊方的五万大军折损超过七成，浣花溪失守。前方没有地利可用，李清永的兵锋两日后就会抵达金溪城下。”
“鏊方他们呢？”
“战死了。”
手有些抖，夏翊胤强压着心慌问：“怎么办？”
“眼下只能先收拢残兵，整军备战。”
狠狠捶了一下桌子，夏翊胤颓然坐倒，闭了闭眼才睁开：“备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