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萧藜藜不时出现在将军府,但她不催促,不吵闹,只是在一旁看着龙远鸣练刀,有时带去一碗羹,一盏药膳。见状,龙远鸣不知如何赶她走,便任凭她留下。萧藜藜的举动很快被有心人注意到,奇怪之余便起了猜测。这一日午后,萧藜藜提着一只食盒去将军府,行至半途便有人拦路。“萧姑娘,公主有请。”
微挑柳眉,萧藜藜夷然不惧。走了不远便见到公主府的马车。晋阳正坐在车里瞧着她,一脸雍容。“请问公主有何吩咐?”
“萧藜藜,你每日去将军府做什么?送药?他受伤了?”
“我去探望大将军,他没受伤。这些日子陛下恩恤他在府里休养,每日练刀而已。”
懒得编谎言,萧藜藜直言以告。“他既然没事,你总是出没将军府为何?”
萧藜藜淡淡一笑:“我喜欢大将军便去看他,仅此而已。”
寻常女子从没有如萧藜藜这般直言不讳的,这话把晋阳吓一跳,更把四周的侍从都吓一跳。发怔了一下,晋阳玉容一冷,斥道:“你真是不知羞耻。大将军身份高贵,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医女攀得上去的?”
“公主说错了。我喜欢他与权势无关,他是不是大将军与我有何干系?”
晋阳一愣。看看晋阳,萧藜藜突然问:“敢问公主,若大将军一直是个普通士兵,既不曾在西疆平乱有功,更没有得到皇帝的拔擢和倚重,公主还会如此念念不忘吗?”
晋阳一呆。“听说昔年龙大哥因为惹怒先皇被关入天牢待死,是当今陛下和几位王爷设法保全。之后他被贬往西疆戍边,更被污蔑叛国之罪,数番险死还生……不知那些时候,公主殿下的眼里有他吗?”
晋阳再次怔住,张张嘴却无言以对。看着她因为震惊显得有几分无神的眼,萧藜藜突然觉得很解气,带着些恶意地说:“那些年,他步步维艰,屡遭险恶,更一文不名。那时帮他的人是贵妃娘娘,是当今陛下,还有我哥。世间的人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可是真正让人感念和铭记的唯有雪中送炭。所以,我们萧家和龙府一直交好,即便龙大哥显贵至此,我依旧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他不会闭门不见,更不会赶我走。”
“……”“民女告退。”
不再理会晋阳,萧藜藜自顾自地行礼告辞,毫不掩饰地拎着食盒继续往大将军府而去。瞪着她的背影,晋阳很久都没回过神来。萧藜藜的话让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她似乎早就忘记的往事……从龙远鸣初次拒婚被革职下狱,景德门前她拦路斥骂殴打,再到他被贬往西疆边军,及至西疆惨败,龙远鸣被污蔑叛国……那个时节她新嫁关子寒,在明都城里养尊处优,每日悠游宴乐,做着高贵的公主……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龙远鸣对自己一直疏远冷淡的原因。她突然明白了,若非她贵为皇女,他根本不会费力应酬她。时至今日,他功业已成,自然再也不必应酬她。不知呆怔了多久,晋阳的脸逐渐变得煞白,紧咬住的唇越咬越紧,终于咬出一丝血来。见她的神色不对,跟随的侍女赶忙低声叫道:“公主!公主!”
过了好一会,晋阳才似乎回神,扶住车厢壁瞑目半晌才有些精疲力尽地吩咐:“回府!”
马车掉头,不远处的街角茶铺,一直跟着她的林浩三人松了口气。在他们附近,一个白衣人收回视线,寻思片刻才离去。夤夜,一份礼物送进了晋阳公主府。次日早朝,户部尚书刚把近期的国库收支情况禀报完,就听得隐隐的钟声。不等夏翊衡问,一名金龙卫奔进明德殿。“启禀陛下,晋阳公主在景德门外撞响金钟。她说有人公然毁谤先皇,要告御状。”
朝上一静。夏翊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夏翊衡眉毛一跳。扫了一眼弟弟才说:“宣公主入殿。”
很快,晋阳公主走进大殿呈上奏折,又把昨日街头偶遇的对答略说一二。看完折子,夏翊衡微微拢眉,思忖了一下才问:“萧藜藜怎么会对姐姐说这些话?”
“昨日街上遇着,她就是这么说的。可当年的事都是父皇的决定,龙远鸣触怒父皇被下狱,他自己也情知无理并甘愿领罪,与我何干?她却话里话外地满怀怨怼,就是在指责父皇处事不公。陛下,你可不能姑息呀。她如今日日出入龙远鸣的府上,那些话一旦传出去,知道的人会说萧藜藜口无遮拦,不知体统。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是龙远鸣教她说的。”
众臣都听着,没人作声。夏翊衡沉思半晌,看了看夏翊辕就问:“十四,你觉得呢?”
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夏翊辕斟酌了一下才说:“陛下,是与非不能单凭一面之词。既然有这种说法还是查一查吧。查清楚也好澄清。”
“丞相觉得呢?”
“臣觉得康王的话有理。事涉龙大将军,更关乎先皇,查一查比较好。”
“好吧。此事由刑部负责查清,丞相监察。”
散朝后,夏翊辕自觉地跟进了御书房。坐定,夏翊衡才问:“你姐姐到底要干什么?不但撞金钟,还把她跟萧藜藜当街斗嘴的事拿到朝上说,更抓住父皇当年把龙远鸣革职下狱的事不放,她又想闹什么?”
“不知道呀。这些日子母亲嘱咐派人跟着姐姐,昨日林浩他们确实看见她找到萧藜藜问话,可说了几句话萧藜藜走了,她也回府了。谁想到她……”垂了一下头,夏翊辕有些无奈地说:“陛下,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她是无理取闹,可她也言辞有据。当年父皇把龙远鸣革职下狱是事实,萧藜藜说的那话……或许无心,但是,哎,小丫头瞎说些什么呀,就会惹祸!这下好了,让人家抓住话柄,听上去好似在说龙远鸣怨恨父皇。你说朕不理会行吗?”
想了想,夏翊衡又说:“你姐姐就是故意的。她故意在朝会时撞金钟,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不过问都不行。”
“……”兄弟俩彼此瞪视着正无奈之际,林子航匆匆进来。“陛下,公主带着刑部的堂官去萧府拿人,正好遇上龙远浩在萧府。萧藜藜跟公主吵了起来,公主被龙远浩打伤了。”
再一怔,两人相顾无语。跺脚,夏翊辕只得说:“陛下,臣弟去看看。”
摇头,夏翊衡吩咐:“子航,你也去。”
一个时辰后,林子航赶回来禀报。林子航跟着夏翊辕赶到时晋阳正在萧府门前大发雌威。她的衣袖被扯破了,她的护卫正揪住龙远浩不依不饶地指责他以下犯上殴打公主,萧藜藜被管家阻拦着却正在气急败坏地喊冤,口口声声晋阳蓄意污蔑她和龙远浩云云。不等两人问清楚情况,萧景之赶回,见状便替妹妹请罪,试图息事宁人,但晋阳气势汹汹地把他骂一顿,萧藜藜受不得气再次跟她吵了起来。晋阳立即抓住口实大骂贱人以下犯上。彼时场面混乱,萧府外还围了不少人在议论纷纷。刑部的堂官无法劝阻公主撒泼,赶去的刑部尚书卢刚同样束手无策。眼见不妙,林子航拿出皇帝赐予的金牌下令金龙卫将萧府圈禁,把萧家兄妹、龙远浩一并带回刑部问话才让晋阳暂时消停,夏翊辕才好说歹说地拖着姐姐回府去了。听完,夏翊衡皱眉说:“龙远浩真的打她了?”
“他说……当时是公主要打藜藜,他看不过才阻拦,但绝对没有打公主。公主的衣袖是她自己故意扯破的。然后公主的护卫就说龙远浩和萧藜藜有私情,为了庇护相好竟然殴打公主,以下犯上。萧藜藜气得跳脚,当场就跟公主的护卫污蔑他们,吵了起来,公主就说她不但顶撞自己还嘲笑她,不依不饶。”
目光微沉,夏翊衡想了想才说:“既然闹得沸沸扬扬……你告诉刑部立即查清,不得耽搁。”
林子航行礼告退后,夏翊衡沉思着才问:“武宁,你说……晋阳这么做是什么用意?”
琢磨了一下,武宁回答:“奴才觉得或许是萧藜藜得罪了公主,公主瞧她不顺眼。”
“她怎么会得罪公主呢?”
“萧藜藜这些日子总是去大将军府。奴才还听说……这阵子内史府推荐的世家都被公主派去的人上门训斥,大意就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妄想高攀大将军云云。”
“晋阳派人去骂各家?”
“确有此事。”
闻言,夏翊衡目光微冷,顿了顿才说:“告诉单明注意着城里,别让晋阳继续闹出事来。她简直是……不知进退!朕照顾着十四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她却一点也不懂得收敛。”
微凛,武宁赶忙称是。“你再派人去一趟康王府,告诉十四不要掺和他姐姐的事,但要尽量拦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