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辆。马车晃悠着走了一阵,驶进了一座不大的宅院。看着马车消失,白衣人环顾四周,掉头跃上屋檐潜近了那间宅子,翻过院墙,隐身在一颗树后。这时,那辆马车已经在院子里停下。一个身影袅袅婷婷地下了车,穿过一道月亮门,她拐了个弯便恰好转过脸来。那一瞬,窥探的白衣人不由得一愣,旋即想起了什么,好似见到鬼般怔住。失神的瞬间,那女子蓦地抬头,玉手一扬。骤然间回过神来,白衣人顺势往下一倒摔下院墙,险之又险避开了袭来的红光。一击落空,那道红光空中急转再次扑来。白衣人灵巧地就地一滚,下一息刺鼻的烟气笼罩四周,那道红光促不及防被罩了个正着。一声刺耳的低鸣后红光再次扑出,盘旋了一圈便往西紧追不舍。白影与红光一个追一个逃在城里七弯八拐。惊讶地发现红光每次都能找到自己,白影只得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城中夺路狂奔。正是黄昏时分,一追一逃很快惊动了城里的府兵。一阵喧哗后有人追了上来,一面呼喝着:“站住!”
脚下不停,白影掠过几个屋檐后跳进一间民宅,消失了。红光扑到之时,突然火光腾空。被烟火燎到,红光蓦地顿住一声厉啸。空中急停了一瞬,它似乎气急败坏地晃了几下才掉头离去。过了好一会,追来的府兵才赶到附近,吵嚷一番一无所获,只得悻悻然散去。白影逃离之际,红光回到了那座宅子。看着气愤抖动的红光,女子柳眉一挑,明媚的眼睛刹那间变得阴沉起来。“来人!今儿有人窥探,不知来路。可他竟然逃走了。他有几分手段,不能小觑。告诉他们立即收拢人手,不要留下痕迹。”
“是。”
这一日深夜,城郊的庄子烈焰熊熊。灵州城府衙很快派人赶来,可现场不见尸骸和苦主,勘察一番只得作罢。大火熄灭后第二日,灵州府的差役带着一批民夫前来收拾满地灰烬,忙碌了三日才把余灰扫尽,废墟拆除,再次将土地平整后记录在案,便将那一处无人主张的空地收归灵州府所有。当晚,有人进了灵州府衙把与那座庄子有关系的卷宗记录翻阅一遍又去看那些灰烬,翻了一会他掂起一片凝固的黑灰,似有所思。灵州城外的些许波澜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此时各方的焦点都在北疆。数日后,皇帝的龙旗抵达栗原城外。方才安顿好,龙远鸣就来了。遣退左右,夏翊衡没好气地说:“朕让你做大将军,你打个仗还打不赢,必须朕亲自出马。你说,你就是这样做大将军的?”
摊摊手,龙远鸣笑道:“陛下,臣这么做是为了速战速决。我们当年不就是这样打赢的吗?”
无语,夏翊衡狠狠瞪了他一眼才问:“你说说准备怎么做?”
龙远鸣立即拿出一张图,其上弯弯曲曲的各色线条曲折回环。摆上几粒石子,他指着说:“阿浩带人越过边境,绕了很远的路才潜入两座边城探听到消息。棠国的国政与我们类似,但管着南边军务的将军不但喜欢打仗还听命于一位王爷,那王爷是棠国国君最小的弟弟,他们兄弟早年争夺过皇位,所以棠国至少三成兵力不被皇帝掌握……这个机会可以利用,我们这么做,这里,这里,这里……”听完,夏翊衡推敲了一会才说:“按照你的安排,朕岂不是变成了靶子?”
窃笑了一下,龙远鸣假意恭维说:“安排妥当,陛下只会受点惊。不会。陛下英勇果敢,怎么会害怕呢。”
“哼!你看你,好话都不会说,听着就是讽刺。告诉你,打赢了头功不是你的,是朕的。”
“陛下英明神武,功劳自然都是陛下的。”
被他的话堵得无语,夏翊衡会过意来再次被惹火了,把他狠狠训斥一顿才把他赶出去备战。从五月到八月,北境战火弥天。皇帝亲自督战大大振奋了士气。虎军连续小胜数场,棠国大军败退百里,丢失了数十里的边境。得势不饶人,龙远鸣指挥大军高歌猛进直扑距离两国边境不足百里的一座棠国边城,大有一举击败棠国并开疆拓土之意。局势大好,皇帝也随着大军移驾到距离边境不足三十里的后方大营,兴致勃勃地坐等前方报捷。得知战况顺利,羽凝霜稍微松了一口气,吩咐高元每日都去打听。漪澜殿里,苏蕊得知龙远鸣连战连捷,讥笑一声。晋阳却对战局不闻不问。她似乎发现了新的乐趣,隔日便到剪红楼附近的伶人馆去消遣。得知她彻底安静下来仿佛忘记了龙远鸣,容太妃松了一口气,嘱咐儿子不要管晋阳的闲事,任凭她自去找乐子。各方耐心等待着北境的战况进展时,一条消息送进了棠国敌军大营。“前方的龙旗真的是他们的皇帝,不是什么皇子,王爷?”
“不是。元国皇帝登基前曾经在西边作战,他不怕打仗。保护龙驾的兵力五万左右,其余十五大军都在前面。”
“嗯。”
“统兵的龙远鸣是皇帝提拔的将军,之前的几名主将早就换掉了。”
推敲片刻,那人才问:“龙远鸣的战绩如何?”
九月十六,高元兴冲冲地跑进嘉乐宫,一叠声地报喜。“娘娘,天大的喜事。北境打赢了,陛下很快就回来了。”
正在喂兔子,羽凝霜闻言立即丢下兔子站起身来,一脸欣喜地问:“几时的事?”
“三天前。”
“太好了。”
在屋里转了一圈高兴了一会,她才想起了什么就问:“他们没受伤吧?”
“奴才不知道。奴才马上去打听。”
“不用了。既然是大捷,不会有大碍的。知道陛下几时回班师吗?”
“这个……”“你到康王府去问问。康王协理朝务,这些事他肯定知道。”
“是。”
高元一溜小跑着走了。一想到打赢了,羽凝霜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回头看到那只兔子便兴高采烈地把它抱起来,抓住它的耳朵摇了一会才说:“我就知道你肯定打得赢的!嘻嘻。”
可惜兔子不会说话,它十分无辜地看着她,似乎不解她为何要抓住自己的耳朵乱摇。北疆大捷的消息风传天下之际,蕲州城内一处深深宅院里,夏翊扬刚描画完最后一笔。看着纸上回环盘绕的花纹,夏翊锦对比了一会才问:“翊扬,这片是单明送来的黑木花纹,这片是寒潭边上那个人衣服上的纹绣,这个是你加上的?你觉得这些花纹出自一处?”
“是啊。但这片花纹不是我凭空画的,而是我在宫里看到的。”
夏翊锦挑眉。“那年我刚入朝,有一日回宫带着十一去榴花林练弓箭。十一的箭射偏了,那只箭擦过了那个人的鬓发。我赶过去扶她,见她的钗掉在地上就拾起。那只钗以红玉打造却非内府的造工,钗上盘绕着独特的花纹让人过目难忘。”
“钗?”
再次细看那张纸,夏翊锦皱眉。“三哥,其实你早就猜对了。那年二哥惨死,你就猜对了。”
一怔,夏翊锦回想了一会就问:“可她的女儿要谋害羽凝霜就不会说服夜弗王借兵了。”
“这一点我也参不透,但是……那一日在灵州城里我看到那个女人的脸,简直跟她一模一样。那一瞬间我以为见鬼了。因为看到她,我才突然想起那只钗。可我起初只以为它们是类似的,细细回想了这么久我才想到钗上的花纹只是一半,补上这些才完整。”
停顿很久,夏翊扬轻叹一声:“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她对父皇没有半点情意,对二哥更是,她只是以身为饵布了个局来报复他们。三哥,你想过吗?皇祖父没准备让她生孩子,那他一旦知道她怀孕,他是为了保全父皇赐死她息事宁人,还是……另择储君?”
夏翊锦骤然凝眸。“皇祖父不是太后,不会姑息的。所以……我猜是她蓄意勾引父皇逼得他铤而走险,呵呵,借刀杀人。典书阁柳林,她又故技重施。可惜那一局羽凝霜为了自保献计给太后,她才功败垂成。”
瞪了夏翊扬许久,夏翊锦总算回过神来。想着他的话,只觉得头有些晕,闭目片刻才问:“她死了,谁还在不依不饶地报复?”
看看他,夏翊扬苦笑了一下才回答:“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回想起来,我每次见到她,她都戴着那只钗。或许,日日戴着。”
惊愕,夏翊锦看了他许久才涩声问:“定情之物?”
“对。”
“那他恨我为何?”
“父子三代,代代相残,因为他们觊觎同一个女人。你……或许因为你跟她眉目传情。”
再次一怔,夏翊锦耸耸肩说:“那只是演戏。”
夏翊扬却笑:“当局者迷。”
不等夏翊锦再问,洛兵匆匆进来。“主人,皇帝御驾亲征,北疆打赢了。”
接过那叠消息细看一遍,夏翊锦挑眉说:“有意思。看来有机会和谈了。”
“哦?”
“这一次的战果够分量,运作得好,有机会让棠国愿意坐下来谈。”
没再理会战胜的消息,夏翊锦转而问:“洛兵,这些日子可有收获?”
“在那片灰烬里找到的一片黑灰……那是一种药渣。”
“药?”
“我们观察那个庄子一年多,发现每日都有水车进出,还担进去不少泥。我们推测那里面或许有药圃,毒药什么的都种在里面,还在里面配药。之前那个女子在城里进出的宅子同样只剩一间空宅。附近的人说,那个宅子偶尔开门进出的都是马车,几乎看不到人。但有一个人说,有一日夜里他回得很晚就抄了个近路,走过那个宅子的墙根下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气,类似酒香。”
“那之后他每日都觉得头晕,浑身没有力气。起初他以为自己病了,但休养了五六日又好起来便不再理会。”
洛兵补充说。“酒香?”
“对。我猜测他是因为闻到那个酒香才浑身无力的,没准是那些人在那个宅子里配什么药,迷药一类。”
三人都没说话。各自推敲了一会,夏翊扬才问:“最近宫里有动静吗?”
“没有。他们都关心北疆的战事,宫里朝中都平静得很。”
“……”见夏翊扬盯着那片花纹出神,洛兵问:“这是什么?”
见问,夏翊扬把自己那一日窥探那个女子时无意间的发现给他说了一遍。洛兵听完拍拍额头,夸张地扬扬眉又问:“追你的是什么东西?”
回想了一下,夏翊扬笑道:“凶神恶煞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头圆嘴尖,有翅无须,大眼长尾,长着利爪和獠牙,通体发红。但肯定是马车里的妖女养的。”
“这么凶?可能是蛊虫,类似血蝉的那种。”
听了这话,夏翊扬出神片刻突然问:“三哥,如果他给九弟血蝉是为了报复父皇。父皇过世,他却为何似乎不肯消停?”
琢磨了一会,夏翊锦脸上掠过一丝好笑说:“因为我没死。”
“可是……如果十一是被他挑拨,他跟十一有仇?更奇怪的是,他派人故布疑阵地追杀羽凝霜为何?”
“为了让十弟伤心。”
“他跟十弟有仇?”
“是啊。当年典书阁……”夏翊锦蓦地想到了什么,顿住半晌他才自语道:“北疆大捷……酒香……十弟在军营……”移动着几只杯子贯穿片刻,他再次拿起那些消息细看一遍才沉声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