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凝霜在悬崖上呆坐时,两国的和谈刚刚结束。目送元国的大队人马远去,棠国皇帝回顾左右说:“你们看元国皇帝一脸精神,哪里像中毒的样子?他的那个将军更是精神抖擞,一看就知道是个武道高手。哼!趁虚而入,那也得有虚可趁。”
“是。陛下英明!”
“就会拍马屁,一帮废物。进言的那个其心可诛!把他拖出去斩了。”
“陛下饶命!”
哀叫声远去,他才说:“既然打不赢就握手言和吧。你们留下负责和谈的具体事项,等他们把王爷送回来就把他送回帝都修身养性。”
“是。那……”“那什么?败军之将死有余辜。其余的,军法处置。”
酉时方至,皇帝的龙旗回到大营。见他们无恙归来,镇守大营的诸将都松了口气。进了大帐,夏翊衡见弟弟脸色苍白就让诸人都去休息。众人依次告退,夏翊衡才坐下问:“远鸣,你觉得棠国皇帝还会有什么歪念头吗?”
“臣觉得……”话未说完,一名指挥使飞奔而入。“陛下,一个时辰前急报从明都送来。”
一怔,夏翊衡赶忙拿过打开一看,失笑道:“子航真是大惊小怪。霜儿也真是的,一个人跑出来也不告诉他。”
笑着,他转头问:“贵妃呢?”
未几,程越匆匆进来,瞟了一眼龙远鸣才说:“贵妃两个时辰前离开大营,不知,不知去了何处。”
愕然,夏翊衡目光一冷,质问:“你们怎么照看的?朕交代你们好好保护。”
“陛下……卑职等都是男子,不方便跟随得太紧。贵妃说出去在营外跑跑马,守卫原本还看着的。过了一会贵妃往东跑出去,他们以为她一会就自己回来了。但……后来就不知道她去哪了。”
拢眉,夏翊衡沉思了一下复又拿起那封奏报看了看才问:“她走之前可曾问过什么?”
程越不解,想了想才说:“或许要问问龙指挥使。”
龙远浩很快飞奔而来。听完夏翊衡的问题,龙远浩回想半晌才说:“贵妃问过国书。臣恰好带着就拿给贵妃看了。她看完问陛下是不是默许了。其他的没了。”
夏翊衡不再说话,脸色有些阴沉。帐中静下来。在侧的几人都感觉到些许不妥,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龙远鸣听着,转念想了想便猜到了什么。斜眼看了看弟弟,后者一愣,知趣地一拉程越退了出去。帐中再无旁人,龙远鸣斟酌了一下才说:“陛下,臣觉得贵妃只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她无非是……无非是担心陛下迎娶棠国公主。”
闻言,夏翊衡不由得恼道:“你说说,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朕几时说了要娶异国公主?简直是胡闹!朕知道了,所以她欺骗子航说出宫游玩一去不返,来到北疆她又故技重施。你说,她到底要干什么?”
“贵妃大概是生气了。”
“生气!朕才该生气呢。朕在外面打仗,她既不关心也不过问,自己却闷声不响地跑掉了。真是岂有此理!她就是怀疑朕,一点都不相信朕。哼!”
见他一脸气愤,龙远鸣沉默了一下才说:“陛下,士兵们说看到贵妃骑马往东去了,算算时辰她还没跑远。陛下不去追赶吗?”
“追赶?”
夏翊衡一听更加不高兴了,拍案怒道:“不去!她不问青红皂白就出走,连儿子都不要了,她想过朕的感受吗?朕为何要追?她一点也不懂事,闹得简直是太过分了!”
听到他数落羽凝霜,龙远鸣再也忍不住了,懒得去想后果,他抬眼看着夏翊衡认真地说:“陛下,贵妃跟其他妃嫔不一样的。她负气出走或许不对,但只是发脾气,更或许是,她只是不想看到你迎娶新人却又不想为了自己的好恶阻止你为了两国的和平去努力。可是……既然陛下真心待她,你为何不能体谅一下她的心情?她把你看作自己的丈夫,处处想着你的安危,为你奔走,为你谋划。而你,这么多年,你娶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陛下可曾体谅过贵妃的感受?就因为你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她才会如此地纠结计较,患得患失。请问陛下,若你与她易地而处,你受得了吗?”
夏翊衡一愣。“陛下的后宫有无数桃红柳绿。可如果她在你眼里不仅是个妃子,更是心爱之人,你为何不能放下你的骄傲和面子去哄哄她?所谓夫妻,岂能以尊卑体统而论?”
寥寥数语掷地有声,夏翊衡听得目光一沉,恶狠狠地瞪向他。毫不示弱,龙远鸣回瞪。目光厮杀片刻,夏翊衡突然问:“你告诉朕……你之所以迟迟不肯娶亲,是不是为了霜儿?”
微顿,龙远鸣脸上掠过一丝自嘲,肃颜回答:“臣确实倾慕贵妃。可惜……贵妃心里只有陛下!”
继续瞪了他片刻,夏翊衡腾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去。天渐渐地黑了,山野间的风有几分冷。将近戌时,月光洒落在山崖上,映照得四周一片白。羽凝霜靠着一株枯木坐着,任凭冷风吹着自己,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在出神。好一会后,她听到一个声音幸灾乐祸地问:“嘿,你死了吗?”
她抬了一下眼,示意自己还活着。“他看起来不会来了。你伤心吗?”
有气无力地瞅了瞅那只鹦鹉,羽凝霜不理它。“太没礼貌了。你怎么不回答?”
鹦鹉不依不饶地继续饶舌。“又饿又冷,你说我怎么回答?瑞王呢?”
“天晚了,他说他饿了。他在吃山鸡。”
“我为什么没得吃?”
“小夏只捉了一只,他没准备烤给你吃。如果你的翊衡不来带你回去,你就得挨饿了。”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不出声。“喂。不回答,没礼貌。你的师傅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看你一点也不得体懂事,把你师傅的脸都丢光了。”
鹦鹉喋喋不休地教训。受不了它的呱噪,羽凝霜只得抬眼问:“九叶呢?”
“小猫吃了冰雾草在寒潭附近睡着了,大概要睡个几天。放心,那里有个树洞很安全的,还能沐浴天光月华。”
“你故意骗它睡着?”
“不是。那是我分给它的战利品。它欣喜若狂呢。嘿,它怎么想得到你那么笨地从皇宫里偷跑出来?”
不等羽凝霜再说话,鹦鹉蓦地飞起叫道:“你运气好。看,那边有尘土。你赶快站到悬崖边上假装一下跳崖吧。”
振翅,鹦鹉不见了。羽凝霜愕然站起身回望,远方宿鸟惊飞,一看便知道有马队穿行。夏翊衡登上土坡时就见羽凝霜站在悬崖边。风吹动了她的衣袂,似乎就要把她吹走。“霜儿!”
心头一惊,夏翊衡不及多想狂奔数步一把抱住她就往回拽。回过神来,羽凝霜顿时恼了,狠狠踩了他一脚。吃痛,夏翊衡稍微松了松手却依旧抓住她的左臂,一面叫道:“霜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没好气地甩开他,羽凝霜玉容一沉。“陛下不该忙着议和吗?来这里为何?”
“朕回了大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找。找了一路才发现你在这。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谁惹你生气了?”
瞪着他,羽凝霜猛地想起夏翊扬的话,气呼呼地回答:“你!”
“朕做什么了?看你气鼓鼓的,眼睛都气红了,跟兔子一样。”
摊摊手,夏翊衡笑问。一听,羽凝霜更不高兴了,毫不客气地质问:“棠国皇帝是不是要把妹妹嫁给你做皇后?”
暗自无语,夏翊衡转念就说:“是啊。”
“那你就答应了?”
“人家一番好意,拒绝太不给面子了。”
一听,羽凝霜不知道心中是气还是悲,不想再多说,她一跺脚掉头就走。“霜儿!”
“放手!”
“不放!”
一把抓住她,夏翊衡用力抱住她说:“子航说你突然离开皇宫,是不是因为那个棠国公主?”
“是啊。当时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说了君无戏言,你自己说不会再娶别的女人。可你呢?才过了多久你就食言了。”
甩不开他,羽凝霜气极了顿时尖叫起来。“是。朕是说过。可是……”“可是什么?可是你的江山最重要,你是皇帝,要考虑大局大势和长治久安,对吧?”
“对啊。”
不等羽凝霜发飙,夏翊衡飞快地说:“但你那只眼睛看到朕娶她了?你就不能先听朕把话说完?”
“嗯?”
一顿,羽凝霜狠狠剜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好,那你说。”
看着她气得发红的脸,夏翊衡笑了笑就说:“看你,明明嫉妒得很却死都不肯承认。你就承认你在意不行吗?”
“不准岔开话题。”
“呵呵。他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是……朕替我们的儿子订了一门亲,没跟你商量,你不生气吧?”
话锋一转,他柔声问。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羽凝霜不由得瞪大了美目:“啊!谁?”
“灏儿。”
瞅了他一会,羽凝霜蹙眉问:“开玩笑吧?他,他才三岁。”
“是啊。有人给棠国皇帝说了丹阳和亲夜弗的事,他觉得两国皇室若能有亲对修好结盟更是好事,这才提出的。可朕说……他妹妹正是芳华,嫁给朕不合适。他有个小女儿,比灏儿小半岁,朕就说不如结个儿女亲家。待太子年满二十就迎娶公主为王妃,日后就是皇后,更合适些。”
轻抚她的脸,夏翊衡微笑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家好意把公主嫁过来,不好拒绝就只能委屈灏儿娶她了。要不朕娶她,你就要丢下我们父子逃之夭夭了。”
“你!”
见她瞅着自己似乎回不过神来,夏翊衡拥住她低声说:“朕说过不会再娶别的女人,说到做到。可你总是不相信朕,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坏的?”
终于回过神,羽凝霜不由得欣喜起来,就说:“你就是坏!”
“呵呵。不生气了吧?你就不能耐心点听朕把话说完?”
“你才是胡闹。你也不想想,万一那个公主长得丑,灏儿岂不是很委屈?”
“哈哈。棠国皇帝仪表堂堂。据说他的皇后出身侯府,不但地位显赫而且才艺双绝,艳冠天下。如果他们的女儿居然是个丑八怪……那就,那只能说灏儿的运气比较差。但那也是你的错。灏儿只是为父分忧。”
“……”“怎么不说话了?又生气了?”
过了半晌,羽凝霜埋头说:“没!”
“哭了?”
“呜呜……”闻言,羽凝霜恶狠狠地哭起来。她不知道到底哭什么,是哭自己比较笨,还是哭自己运气好。“别哭了。幸好你没跑远,要不人海茫茫,你让朕往何处去找你?”
“哼!假惺惺,毫无诚意。”
“是。是朕有错,行了吧?别哭了!”
不理他,羽凝霜继续哭。没再劝,夏翊衡拥住她,任凭她在自己的肩头哭泣。不远处的山石间,夏翊扬两人并肩看着这一幕闹剧,彼此相顾,既好笑又无语。山崖下方,跟来的龙远鸣示意跟随的众人止步,默默抬头看向高处正相拥的两人,出神许久才移开视线看向前方黑黢黢的树影,心中百味陈杂。不知情之所起,一往而深。可惜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太晚,直到佳人已嫁才知道情之所钟,终究生生地错过了。或者说,若不是那一晚在明月楼戏耍赌斗时听了夏翊锦的一曲“问心”,他或许一直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动了心,就不会有今日的遗憾了。陪着羽凝霜在山崖上站了一个时辰,夏翊衡才带着她回到大营。安顿好她,夏翊衡召来诸人吩咐封锁北疆议和的具体事项和结果,直到两国最终定议。但夏翊衡没有责怪龙远鸣什么,依旧把全军的防务交给他负责,似乎君臣间的那番对话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