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卢刚再次请旨入见。看完奏报,夏翊衡沉默许久才问:“唐娟不知去向?”
“是的。半个月前,唐夫人回娘家省亲。她的娘家在浣花溪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返回的路上车马翻了,唐夫人不知所踪,随行的车夫被人打晕,两个侍女一个掉下山坡,一个昏倒在车厢里。当时刘指挥使正在军中当值,次日才得知。他亲自带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当地府衙已经接到报案的。”
“程越和子涵一直跟随贵妃,他们只知道高元三人离开的方向是伏龙岭,其余的一概不知。子涵说,贵妃确实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她们去换装易容,贵妃独自抱着孩子。回来的时候孩子睡着了才没有吵闹的。”
“程越也说确有此事。那之后是他背着七皇子逃进璇玑坊,贵妃假扮民妇先到了璇玑坊。但贵妃为何会去璇玑坊,他不知道。”
卢刚把自己询问的结果细细复述一遍,又说:“奇怪的是,跟随保护七皇子的护卫在龙大将军病倒后数日便失踪了,家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此之前毫无异常,程越正派人四处找他,眼下死不见尸。”
“您吩咐不能声张,所以只有高元不曾问过。”
卢刚补充了一句。“逃亡的时候孩子都没有哭闹?”
“没有。他们躲进璇玑坊后是贵妃亲自照顾孩子。夜里逃出城时,没听见孩子哭闹。直到,直到次日,那孩子才开始闹,因为饿了。”
“查到消息的来源吗?”
“消息是有人送到御史台赵大人府上的。他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笔迹上丝毫看不出来,但推测必定是熟知此事的人。”
“……”“臣还查到一件事。七皇子定亲前后,贵妃让高元出宫过一次。之后单统领出城去了清河镇,探访的是一家叫做如意坊的神秘店铺,说什么有求必应,万事如意。可臣派人赶往清河镇,如意坊早就人去屋空,当地的人说确实有个如意坊在那里开业过数月,但生意冷清,据说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不敢多过问,躲着走。”
皱眉,夏翊衡继续问:“还有别的吗?”
“单统领回来后去过羽府,之后羽大人去了一家布庄。那个地方表面看毫无异样。可臣派人私访……有人说那里是一位神秘贵人的产业,偶尔会有人来往,据说是些暗地里的交易。”
“你有什么看法?”
斟酌片刻,卢刚才认真地提议:“臣觉得这件事有几分奇怪。可是……其实有一个法子最是简单。”
“什么?”
“世间有滴血验亲之法,若是疑惑,不妨确认一二。臣知道您疼爱七皇子,可是当时情况危急,没有御医和产婆在现场,更无内史府的人跟随记录,一些谣言甚至蓄意的诋毁都是有的。趁此机会澄清一下也好,免得日后又有人拿出这些事来毁谤七皇子。”
夏翊衡拢眉。“您想,这些谣言从何说起呢?无非是因为七皇子不在宫里出生。可是在那之前无人质疑,直到他与棠国小公主联姻。”
被他提醒,夏翊衡看了卢刚许久才说:“你先回去,记住守口如瓶。”
是晚,夏翊衡回到嘉乐宫。正跟弟弟玩耍,看到他回来,夏宇灏立即小腿飞快地跑过来。注意到哥哥突然不见了,夏宇渊环顾半晌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抱起儿子,夏翊衡注意到夏宇灏正拿着一个面具。“父皇,你看。”
他把面具盖到脸上,眨巴着眼睛问:“好玩吗?”
微鄂,夏翊衡想了想才问:“你怎么玩这个?”
“母妃教的。好玩吗?”
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夏翊衡出神了一会才笑了笑:“乖!这个很好玩。”
孩子高兴地笑起来。一旁的夏宇渊发现自己被忽视了,顿时不高兴地一咧嘴,哭了。既无奈又无语,夏翊衡把他抱起来哄。刚哄了几句,夏宇灏注意到夏翊衡不理睬自己了,嚎啕大哭。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夏翊衡急了,扭头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服侍皇子的人都死了?”
好笑,武宁立即过来帮忙,几个侍女见状急忙跟上。等到把孩子哄好,羽凝霜依旧不见踪影。环顾四周不见她,夏翊衡问:“贵妃呢?”
“启禀陛下,贵妃说最近青草长得高,她带着兔子到御花园里吃草。”
“真是岂有此理!扔下孩子不管去照顾兔子。”
侍女惊得一抖,嗫喏着不敢出声。“陛下,前儿听说那只兔子被八皇子追赶受了惊吓。估计娘娘不带着皇子们去,是担心他们扯它的毛。”
无语,夏翊衡没好气地说:“荒谬!不就是一只兔子吗?”
“陛下……那兔子养久了,娘娘最喜欢它。您别生气,宫里这么多人照看着,两位皇子不是好好的吗?”
武宁继续劝。抚额,夏翊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低头看到那只掉在地上的面具,他不由得拾起细看,若有所思。羽凝霜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夏翊衡早已走了。得知皇帝来了又走了,她没有在意。去看过儿子们,她一脸轻松地吃过晚饭,遣退左右独自在殿中抚琴。一曲琴音袅袅而止,黑影一闪。“好听。”
抿嘴一笑,她问:“你回来了?”
“有人举报你儿子来路不明,不是皇帝的。”
她笑了笑。“夏翊衡吩咐刑部私访,但失踪了两个人,局面有几分微妙。他今儿来了,听说你去御花园喂兔子就一脸的不高兴。”
九叶飞快地把自己在梁上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嗯。”
“他看起来有些疑惑。对了,他还刻意看了你儿子好一会。”
“什么叫我儿子,不也是他儿子吗?”
听得别扭,羽凝霜抓住猫耳训斥。灵巧地一抖身脱离魔掌,九叶咧嘴说:“我替你偷看了那份奏折,人家举报你欺君之罪。”
“然后呢?”
“暂时没下文。”
无所谓地笑了笑,羽凝霜继续拨弄琴弦。“你不担心?万一皇帝上当……你们又会吵得不可开交。”
闻言,羽凝霜停住琴看了看它才说:“那一日在山崖上,瑞王说我不信任翊衡。我以前不觉得,可细想了这么久,确实如此。这些年,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太过工于心计,醉心权位,猜忌心重,所以一旦遇到什么事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怀疑他。我从不曾想过他是皇帝,那么大的国家千头万绪,各方都要平衡,他有他的烦恼和不得已。我要求他按照我希望的去做,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是我自己选了他,就得承担选择的结果。”
“嫁给他之前,我就知道他要做皇帝,更知道他注定妻妾成群。为了这个,我经常跟他生气,吵架。但成亲之前,这一切已是必然的事实,我却不能接受。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渐渐地想明白。就像姐姐说的,只要他心中惦记着我,其他的事计较不了那么多。”
想起锦青,羽凝霜轻叹一声又说:“明己心,惜已有。爱其所爱,方能天长地久。夏翊锦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这句话着实有道理。他说,若非我不懂得体谅与信任,学不会珍惜已有,我们不该有那一次险些生死两隔的劫难。旁人的挑拨固然可恶,可若两心如一,何至于此?姐姐跟安王能够有始有终,因为姐姐明白这个道理。乔家之所以遭遇灭门之祸,究其根本是因为丽云公主和驸马不曾安顿好乔隐母子。”
抓了抓头,九叶瞪圆了猫眼一会才问:“那你,你真的相信他不会怀疑你?”
“翊衡其实很聪明的。”
有些不信,九叶转了转眼珠说:“好吧。但你还是当心些。”
莞尔,她说:“放心。他即便被我气得暴跳也不会再把我送去鱼瑶山的。”
“唔。”
“你既然不出去打架,你好久没练琴了。”
九叶跳上桌子,落于琴前。不多时,琴声悠悠。一个多月过去,夏翊衡没有再去嘉乐宫。他不来,羽凝霜也不去寻他。只在夏宇灏询问“父皇”时让高元带他去景元宫。这种奇怪的情况很快让合宫妃嫔都注意到了,有人暗自猜测,更有人高兴不已。四月末榴花盛开。这一日散朝后,夏翊衡带着几个妃嫔去赏花。在林间穿行片刻,他们就看到前方出现几个人影。“陛下。”
一看是苏蕊,夏翊衡想了想就说:“你也在这。巧了。来吧,陪朕到亭子上去。”
“是。”
众女袅袅婷婷地陪着皇帝登上亭子,此处风景绝佳。扶栏欣赏片刻,夏翊衡转眼看看苏蕊就问:“朕听说你经常去嘉乐宫?”
“臣妾是去看两个孩子的,他们特别可爱。尤其是七皇子。”
没作声,他停顿了一下才突然问:“你觉得灏儿长得像朕吗?”
一惊,旋即一喜,苏蕊忙说:“他还小看不出来的。八皇子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像陛下。”
夏翊衡不再问,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