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的吼声，惊起了水草中的一滩欧鹭。默默跟随身后的越红琳，拉着姐姐应珊红的手，正准备展开喉腔，接着背诵《天问》，以显示小小年纪博学多才的本领，“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阴阳三合，何本何化？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哈哈，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一个形容憔悴，神情愤慨长发飘散的男子冲出芦苇泊，怒极生悲地接着《天问》一边哭号背诵，一边大叫道：“魏林音！等等我，一起投江喂鱼！”

只见前方江边出现几个“流放人犯”，接连不断跳入江中。一位“女流放犯”随后奔走，身后不远处横斑等人与一队红巾小将士，紧追身后。女子立于江边，长发飘飞，衣衫褴褛，仍难掩一股高雅气质，清亮悲愤地叫道：“来生不再见！不管你错还是我错。”

怀沙，抱石，沉江，毅然奔入滚滚浩荡的江水中。那形容憔悴的男子从另一侧奔入江中，漫过膝盖，漫过胸膛，口中不停大叫着屈原临死前的遗作《怀沙》：“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党人之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藏。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余之异采……”越红琳不禁感慨道：“姐姐，没想此地多英杰！”

又不禁卖弄起离骚，接着念起《怀沙》结尾的乱曰（估计像戏文、歌词中的旁白）：“浩浩沅湘，分流汩汩兮；千山万山红，恺恺无尽兮……”应珊红泪眼盈眶，一把抛开越红菱的手：“真是少年不识愁知味！”

锦鲤奔到江边大叫：“海螭，你瞎凑什么热闹呢！”

横斑一边冲入江中游向海螭，一边怒道：“世间女子多得是，凭你海螭文韬武略，胜过我等上百倍，找几位品貌双全的姑娘，还不过是点个头的事。”

猛然间一个大浪冲来，把心怀赴死的海螭、魏林音淹没在滚滚洪流之中，不见踪影。众人沿江分头搜寻。越红鳞眼尖，上前拉紧应珊红的手说：“姐姐快看，俩个白衣天使在水中！”

只见杳杳芦苇，青青水草中俩个米白圆溜的小脑袋露出水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水下调皮地眨闪着神灵的光芒。“长江白海豚！”

憨驽拍起清脆的掌声，又吹起吱吱的口哨声，俩只“白衣天使”一跃冲出面，吱吱欢叫，紧接着十数只潜伏水下的长江白海豚雀跃龙腾，浮出水面，一跃而起。惹得越红鳞心花怒放，拍手叫好。紧接一阵吱吱尖叫，数只江豚推扛着一男一女的尸身，浮游过来。又快速潜回江中，一阵炫技般的集体腾跃之后，就消失在浩浩的江水当中。一男一女正是刚才殉情的海螭和魏林音，三人一阵忙活，搞出堵塞窍体淤水之后，俩人奄奄一息，从水下阴间还魂转回阳间，四目相对，不知是真是幻。魏林音强笑道：“天国战将，前程似锦，何必如此，紧随我这没落之人呢？”

海螭回道：“父母之错，不能累及子女，世道之错，不能累及情份，我定当再次面奏天王、太子殿下。阻止乱民，拯救天国已陷危难之中。”

魏林音惨然一笑：“国是国，家是家，你我分道扬镳为好，可别耽误了将军的大好前程。”

海螭回道：“当初朝廷把政时，我也这样说，可你不与我分道扬镳，救我于危难之中，现如今我亦如此，誓死跟从。你流放哪里，我就流放哪里，你投江赴死我就淹死喂鱼，你自尽哪个地方我就埋葬哪个地方。”

看着此情此景，应珊红不禁往事翻滚，既羡慕又悲悯，越红琳上前俯耳对着发呆的应珊红说：“姐姐，姐姐，你与翻……木薯哥哥在一起时，可也说过这样肉麻麻的悄悄话呢？”

应珊红扬手瞪眼，狠狠刮了她一个大鼻子。听到横斑等人闻声寻来，憨驽说怕小将们太过较真，就和应珊红一起背着俩人，躲藏到僻静处，越红琳机灵垫后，掩盖踪迹。红泥黄茅，寥寥几间灰庐中升一堆温暖的柴火，煨着香喷喷的烤鱼、干粮，海螭抱起魏林音轻轻勺着初沸的茶水，专心细致地喂了起来。应珊红和憨驽站到门前屋檐下，越红菱嘟着嘴一个人玩起了拆红绳。五月的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淋淋曦曦滋润着接天连叶的青青稻苗，插播已有半个多月，正已成活，生根发芽，转由青翠。不过这稻苗在应珊红眼中，感觉有些特别，就不经意间好奇地质问了起来，憨驽一消这些天的郁闷之气，不无自豪地介绍了起来，这是经江南著名僧人武陵袁氏文殊心道祥大师（以下简称武陵文殊道师）在寺院自留田中历时数年精心培植，意想天下足食的双季稻苗，又经过神秘的凿地和尚的指点，我们首次大范围推广播种的双季稻，春播夏割一熟，夏种秋收又一熟，再加上冬种春收的小麦、萝卜、豌豆等等，可为一年三熟天国无忧。应珊红不禁暗中惊奇，连声道好，尽管大军封锁，义军粮草仍然会充足。忍不住埋怨了起来：“听说武陵文殊道师早就死在你们的乱刀之下！”

憨驽连忙辩解：“是乱军之中的误伤，卞鳅苇抱着道师为他止血，道师不肯，手指一块秧田而瞑目……”应珊红质问道：“瞑目？那凿地和尚又是谁？总不会也被误杀了吧？”

憨驽连忙答道：“凿地和尚可好着的呢，在桃花源造……”。急忙止住话匣。应珊红见他神色凝重，就收起好奇心不再探问。俩人撑着一把雨伞，走在田间林荫小路上，察看水稻苗的长势。池塘中小荷出水，菱叶萌芽，雨珠滴滚，清新可人。一队刚建制的“地神兵”，“水稻神农兵工队”年龄参差高矮不一，扛着军旗番号，在几位头领指手划脚下，确定分配各人的领地、工作责职等等。应珊红感叹道：“憨驽，说真得，这仗能不打那该有多好啊！如果我是皇上，而你是楚王，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就招……安……签定停战协议，给予三年的试验时间，如果湘楚能打造出一片全新的天地，所有人民都能过上富裕安康的生活，那么，就拱手让江山，要整个大宋都推广学习，不出五年，整个大宋民族处处是天国。谁来称帝，谁来当权，又何妨呢？”

憨驽听了此话，暗讶不已，重新思量雨中珊红姑娘的言语，安详柔美中带着坚韧刚强圣洁的光芒。不过有两个字，让人不舒服，憨驽沉声道：“招安，停战。我们答应，皇上不答应，皇上答应，权贵不答应，万有三者苟同，可世道却偏偏不予苟同。多少血的教训，一旦揭竿而起，高举屠龙刀，就没有任何停下来的理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

见应珊红的脸色跟天空一样变得越来越阴郁，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憨驽小声说：“前些日子，为争抢可能子虚乌有的时间机器，在步虚山鼎湖峰上重现前朝水浒英雄宋大头领，曾投归朝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功劳，却还是被人暗算，剁成人彘封埋地下十数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受尽人世谩骂，何其苦何其悲！”

接着说：“当时一路上多亏姑娘出手相助，否则我也命赴黄泉了。”

为了缓解气氛，憨驽学着越剧里的情节，装成落难书生，躬身作揖：“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待小生高中时，定当报答。”

应珊红莞尔一笑：“相公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从挎包中取出两双草布鞋，要憨驽试试合不合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