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头骨洁白剔透,上面没有一丝血污碎肉。
它骨碌碌地滚动了几圈,最后磕碰在苏腾龙的脚边。
头骨的嘴巴是完全张开的,两排没有牙床的精赤牙齿别扭地卡在苏腾龙的脚趾头上,两个黑黝黝的眼洞窟窿,毫无感情地凝望着苏腾龙蜡黄泛白的国字脸。
苏腾龙到底是经常出入太平间的老手儿,因而乍一瞧见这玩意儿也没过多惊讶。
令狐狩就更加不用言说,眉目如常做派优雅,估计也只有徐长生会被这种东西吓着了,但很明显他现在没有这个眼福。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谁的?”
令狐狩见舔刀客余怒未消,便张口问候了一嘴。
“我现在对你很好奇,说真的。”
舔刀客眼神阴翳地念叨了一句,指了指地上的人头骨说道:“这只是一部分,是王老六的!”
令狐狩听闻此话略有抬首,但神情依旧如常:“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边的苏腾龙此时却有些惊魂未定,毕竟之前还见过那位说林黛玉贯口的老叟,这么一转眼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即便是医者也有些适应不过来。毕竟是凡俗之人,说到底也看不惯这种生死场的事情。
“你当初是怎么活着走出来的?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舔刀客神色孤疑地问了一嘴,眼神放肆地在令狐狩身上晃荡游移,似乎在欣赏一件新鲜出土的冥器般热切新奇。
“想知道自己去看,何必问我?”
令狐狩依旧是冷言冷语不予情面,苏腾龙和二人相较之下心眼子就相对软了,当即打了圆场儿说道:“您先别急,我们牵头儿就是这般直肠性子,有啥说啥从不掖藏,您还是先说道说道,这王天寿.....剩下的部分......在哪呢?”
这话题颇为引人避讳,苏腾龙问得也分外小心。
舔刀客不情不愿地抱怨了几句,将地上的头骨拾了起来收好:“整个人就剩一副骨头架子了,他娘的也不晓得是哪个庖丁做的,刀工麻利得紧,剩了骨头也没安生,被大卸八块挂在了城中央景致牌坊上,和其他的重案犯一起暴尸示众!”
“照这么说,就是前几个时辰发生的事情。”
令狐狩听完后又开始沉默起来,若有所思地闭上眼睛打坐,眼球在眼皮里面打着转儿,不晓得想到了什么隐秘的事情。
“照这般说法儿,那就没人管管?”
苏腾龙听得提心吊胆的,他毕竟做的是救人的营生,这种杀人分尸的活计,可着实跟他搭不上边儿。
“那景致牌坊跟菜市口儿差不了多少,鱼龙混杂势力模糊,放到旧社会就是上海的法租界,杀人抛尸伍的随处可见一点也不新鲜。再者说死的是咱们的人,又不是秦庸城的百姓,人家凭什么要没事儿往自己身上揽这烂摊子。”舔刀客语气愤然地解释道。
“所以呢,您说说您的意思吧,让我们牵头儿好好听听。”苏腾龙恭敬地请示道。
便在这时,一旁的令狐狩张开了眼睛,望着舔刀客说道:“你先把所见所闻跟我说道一遍,我听完了再决定是否跟你走。”
舔刀客听了这话似乎不大高兴,毕竟令狐狩俨然没有一点尊重他的意思。
不过毕竟是老江湖,孰轻孰重自然拿捏的清楚,当下强忍住心中不悦,把之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徐长生和苏腾龙还在舔刀客的宅院里时,杭州王天寿就已经顺着令狐狩一路洒下的血迹追踪了回去,但是许久都不见有回转的迹象。
苏腾龙二人走后,舔刀客有些挂念忧心,便带上张老残去寻他。
二人也是一路跟着血迹,最终却发觉这血迹大有蹊跷。
准确说来,血迹在走到一半的时候突兀改换了线路,但古七盟人大多眼睛尖利,江湖阅历深厚自然能看出些端倪,仔细瞧了一眼就已经判断出来,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给故意做了手脚。
但当时的情况也没有其它线索,二人只能顺着被设定好的血迹继续追踪下去,结果很显然没有找到该找寻的地方,反而是到了景致牌坊。
他们看见了一群人头攒动,王天寿的尸首就挂在牌坊上面。脑袋和身子分家,四肢和肋骨拆散,没有了丝毫血肉筋皮,晒在城墙上被大风一吹,叮叮当当不住地晃荡。
舔刀客一开始是没瞧出来王天寿的模样的,毕竟尸首已然不完全,但是做湘西赶尸的行当大多阴气积郁,说白了就是常年在湘山恶水这种背阴地儿做活计,脊骨关节受了很大的风湿骨寒。而且这行当需要振铃鼓嗓,因而脖子比一般人长了不少。
舔刀客将那具骨架子取了下来,细细检查了一番果然准确无误,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是王老六的尸首。
“你之前不是说你是郎中大夫嘛,姑且就瞧看瞧看这是不是王老六的骨骼,我只是从行当上判断了一手儿,不晓得有没有偏差。”
叙述完毕后,舔刀客冲着苏腾龙说了一嘴,伸手指了指咬在他脚趾头上的死人头骨。
苏腾龙好生应承了,捡起头骨拿到阳光下面仔细打量了半晌,又取了刀具将头骨截下来一小段观察下横截面,过了半晌方道:“应当错不了,骨质疏松很严重,有钙流失的迹象,骨骼的韧性也差强人意,是老年人的错不了,跟王天寿的年岁非常吻合。”
苏腾龙鉴定完毕,舔刀客虽说已经预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但确凿之后还是有些许的不自然,他晃了晃脑袋,又开始跟令狐狩说起话来。八壹中文網
“所以说,现在也只有你知道王老六去过哪里了。我这老伙计跟了我好些年岁,这下子尸骨未寒又未落叶归根,心里怎么着都不牢靠,若是没个具体值当的说法儿,赶明儿回去了都没法跟人家传人交代,到时候免不得又要费一番口水,我老刀最要脸面,你可不能让我就这般恬不知耻!”
“那地方去不得,最起码我不想再去那个地方。”
令狐狩面色凝重地回应道,但很明显语气沉重了许多。
“这事情由不得你,咱们的买卖还得做,索性这城里也没多少顾忌,我们把人手带齐整了,未尝不能成事。”
舔刀客依旧是有些不死心,循循善诱地做着说客。
令狐狩的面目阴沉下来,似乎也在考量着当中的利弊。
忽的,门口又闯进来一个人,苏腾龙刚想怪罪小厮毫无遮拦,却发现竟然是徐长生。
“怎么回事?二爷你不是被小厮服侍着回厢房休息去了吗?”苏腾龙问了一嘴。
徐长生没有搭理苏腾龙,面色阴翳地走到舔刀客近前,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丢在了桌子上。
众人搭眼瞧看,发现竟是一堆刺绣绸缎!
苏腾龙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嘴角颤抖地问道:“怎么回事......你把缺失的刺绣全都......弄回来了?”
徐长生的气息依旧不太均匀,喘了一会说道:“不是弄来的,是偷出来的,也不是你说的缺失的那些刺绣,而是司马大人府里面的刺绣。”
令狐狩乍一见着这些刺绣也是颇为震悚,但听了徐长生的言语便随之安定下来:“你方才没回厢房,而是去了司马大人府?”
徐长生点了点头:“我实在是心烦意乱,就想去看看,期冀着能再多看出一些东西,所以还是跟上次一样从房顶拴着挪威钩子荡下去瞧看。”
徐长生好生应承着,一边说一边眼角不经意地瞟了舔刀客一眼。
“这不都已经看过了吗?你干嘛多此一举,白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令狐狩有些埋怨地说了徐长生一嘴,当即便不打算搭理他,谁知徐长生却开始猛摇起头来,一边摇头一边把桌上的刺绣铺展开。
“我这次拿回来的不是看过的刺绣,我方才去司马大人府的时候,亲眼瞧见几个小厮抬进去的,就是这些,这都是刚刚存放进司马大人府的新的刺绣!”
这话说完,四周的人纷纷都不淡定了。
令狐狩也多了几分凝重神色,苏腾龙扶着令狐狩坐起身子,众人都围在桌子四周。
徐长生突兀地说了一句:“你们看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情绪,因为我刚才看过了所以有前车之鉴,这东西的内容,实在是让我有些想不明白。”
徐长生说完这话后神色更加诡谲,他朝着舔刀客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另一边的令狐狩,若有所思地将手上第一张刺绣徐徐展露开来......
众人立刻瞧看上面的内容,谁知这第一幅刺绣就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果然如徐长生所言那般,每个人都有了不一样的反应,而其中反应最大的是令狐狩。这个向来淡定的男人竟然有些情绪激动,这可着实是不多见的事情。
但是,徐长生已经有所预料会是这般效果,毫不惊讶地将下面几张全都抽出来,依次铺展在桌面上。
在见到后续的内容之后,众人的表情俱都更加精彩绝伦,只不过这次情绪激动的换成了舔刀客。在徐长生的注视下,他的手指已经深深地嵌入了自己的皮肉,在地上晕出一团滴滴答答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