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看陈柱国的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
“你见过这个人?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陈柱国心中一喜,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脱身的机会,因为他有了谈判的筹码。
他清了清嗓子,“你们得无条件撤销案子,不能向警方举报我装鬼吓人的事!”
傅沅一口答应:“可以。”
陈柱国又道:“我那些家当你们必须马上还给我!”
段壁人翻了个白眼,这大叔还真好骗。他们根本没去管他的什么家当,更没人打包了带着过来。
“行行行,我打个电话,让我那个朋友给你原路送回去。”
陈柱国这才满意,并没有趁机讹诈钱财什么的,倒也让二人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你快说,你在哪里见到的这男人?”
陈柱国仔细端详了照片一番,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没错,我记得。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因为他长得有点像我爸年轻时候嘛,所以我当时就多看了两眼。我真没骗你!咳,什么时候见到的?我也记不清哪一天了。好久之前了,估计得有几年时间了,就在天文馆附近的一个厂子附近看见的。怎么了,你们找他?”
他仔细看了看那张寻人启事最底下的几行黑字,这才了然。
“原来是失踪了啊?14年4月从家里返回海城路上失踪?唷,我记起来了,我是13年见到的他,那阵子有个博览会,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我那个死鬼老爹的私生子,故意借捡垃圾的空档凑过去看了几眼……”
陈祖国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啊,没帮上你的忙。不过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耍赖啊!”
傅沅不禁有些失望。
“在失踪前偶遇也没什么稀奇的,倒是空欢喜一场……”
段壁人朝她挤眉弄眼,低声道:“你就不怕他骗你?”虽说他们本来也没报警、没捏着陈国柱的什么特大把柄,闹鬼这种小恶作剧,警方顶多就是批评警告,不可能太出格。
傅沅道:“看着不像。顶多,我回头顺便查查他死去的爹长什么模样,不就清楚了?”
段壁人道:“随便你,反正不关我的事。话说,袁胖去买早餐怎么去了这么久?”
医生给陈国柱做了简单检查,确认他没事了,便放话让他出院。
直到此时,袁昕才姗姗来迟,脸上还有点红,像是做了什么剧烈运动。而且,不是从外头进来,而是从二楼跑下来。
陈国柱离开医院前,还听着那两个年轻男女在调侃另一个小伙子,说什么护士啊恋爱什么的。
他心里不禁有点感慨:“这些年轻人,就喜欢搞这些情情爱爱的。远的不说,就说那个女的正在找的人,当时也跟个年轻人在搂搂抱抱,见着我路过,两个人吓得脸都白了。啧,我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真是大惊小怪……”
“话说回来,这女的是那男的什么人?看年纪,不像是夫妻。看面相,也不像亲戚……唔,反正不关我的事,管那么多呢。”
另一边,金福酒楼。
傅沅在一个侧门处“狙击”到了眼下带着些许青黑的秦万水。
后者见到她,眼角忍不住重重一跳。嘟囔了句“真是阴魂不散”,又当做没看到她,扛着菜筐往里走。
傅沅道:“秦先生,你昨天跟我说,你离开电子厂后就没见过黄盛,也没联系过他,对吧?”
秦万水停下脚步,无奈回头:“对,我昨天不都跟你说清楚了吗?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还要工作,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说罢,他转身欲走。
“可是,我好像无意中发现,你们在13年3—5月都还有联系哦。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们具体聊了哪些内容嘛?”
秦万水猛地扭头,不可思议地瞪向傅沅。
傅沅从这眼神中看出了惊讶,还有厌恶。只是不知,他厌恶的是骚扰他的自己,还是黄盛。
“我那天站在厨房门口看你剁肉杀鱼,直觉告诉我,一个杀鱼的时候都会不忍心的厨师,应该不是那种会杀人的混蛋。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遮遮掩掩,一直不肯说真话?黄盛的失踪,你到底知不知情?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沅顿了顿,又殷切道:“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也给黄盛的妻子一个答案。黄盛一天没下落,她就一天不能从这段婚姻里解脱。你可以厌烦我,但,我希望你可以同情同情她。”
然而,秦万水长久的沉默过后,还是同样的答案。
“我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的没错,我跟他后来确实还有几次联系。可你既然能查出来,自然也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那之后,我们就算是陌路人了,不再是朋友……”
傅沅冷不丁问:“我相信你不知道他的下落。不过,介意我问一下,你为什么对黄盛失望透顶吗?”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里头已经有人在扯着嗓子喊“老秦死哪去了”。
秦万水闭了闭眼,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你发誓,我说了,你再也不再纠缠我,而且不能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傅沅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只要不是违反法律的事,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也不会再来烦你。”
秦万水快速说了两句话,然而就火烧屁股似的进去了,期间不敢看傅沅的眼神,像是怕从她眼里看到自己害怕的某种情绪似的。
而留在原地的傅沅,则惊得快速眨了十几下眼,才回过神来。
“omg!居然会是这样!真是哔了狗了,这个黄盛真是个奇葩……”
五分钟之前,傅沅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可它偏偏发生了!
“黄盛喜欢男人,我们交往过一段时间。”
这句话简直比五雷轰顶更让她疯魔……
“所以,说好的爱家好男人人设呢?自己超级无敌抠门,赚钱只给家里花的好爸爸、好丈夫呢?从来不出去花天酒地,敢情是猫在厂里跟情妇卿卿我我?”
傅沅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震得粉碎。
她很有冲动,想拿起电话告诉王艳霞这个真相,让她别找了,直接向法院申请黄盛死亡,然后开开心心寻找第二春。泥水匠也好,其他人也罢,总好过这么个“骗婚男”!
可她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给她一记重击,毕竟她等了他这么些年。而且,傅沅也答应了秦万水,不能向别人透露他的存在、以及他曾经和黄盛的关系。
“要不,还是先查到黄盛的下落,再看看要不要告诉她吧?”
要是最后查出,黄盛确实死翘翘了,人死为大,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除非,黄盛的死因就跟这个事有关,那她也没法瞒!
要是黄盛还没死,那两人还有婚姻关系。不管黄盛是为了什么杳无音讯多年,为了王艳霞着想,她是必然要告诉她真相的。
傅沅心事重重地离开金福酒楼,一时不知该去哪,最后却又转回了电子厂。
她有点犹豫,该不该再去找老肖一次,说不定,有了这个突破口,她能从老肖口中得到关键线索。
像黄盛这种堪称宅男的人,离开厂子的次数屈指可数,要搞对象的话,厂里可能性很高,秦万水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再不然,就是住在电子厂周边的人……
“对啊,没准这附近做生意的人就看到过呢?只是,隔了这么长时间了……”
傅沅抱着“只有一线希望都要去做”的信念,开始陪着笑脸,将电子厂附近一公里范围内的街巷都走了个遍,拿着那张寻人启事到处问人。
在看到连续一个下午的摇头摆手后,傅沅也不免有些意志消沉。
有用线索没找到,反倒是还偶遇了前来取样、实地考察的陶其华、梁景城等人。只是双方各有事忙,打了个招呼便也擦肩而过了。
“你好,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对,近几年看见过都算,唔,这是我家亲戚,走丢好长时间了……”
意外的是,这间小食店的胖胖老板娘看了几眼,最后点了点头,表示见过。可等她再问,便发现,不过是另一个流浪汉陈柱国的说辞罢了。这老板娘记性极好,竟然连数年前黄盛跟工友一起来吃夜宵的情景都还记得。
“当然记得啦,他是前几年失踪的嘛,那会儿警察也来问过我,还有几个人,看着像是家属的,也像你这样,拿着照片来问过……”
傅沅失望离开,却被个略带熟悉的男声叫住。
“咦,这不是早上那位眼镜小姐吗?你怎么在这里?哦哦,你来找人对吧,我记得,是在这附近……”
她抬眼一看,竟是陈柱国,还是个让人耳目一新的陈柱国。
“是你啊,怎么一个白天不见,你就变了个模样?”
陈柱国摆了摆手:“嗨,别提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黑了心肝的,闲着蛋疼,跑去举报说我们这些人在那儿常住,影响市容市貌。今天下午,收容所的人呼啦啦跑过来一大堆,硬是把我们给‘救助’了回去,还非要给我理发刮胡子,拦都拦不住。这不,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才偷偷溜了出来……”
傅沅瞟了眼他身上崭新干净的衣服,笑了笑:“陈大叔,你倒是有个性。人家是巴不得在收容所住一辈子,你倒好,宁可偷跑出来四海为家。”
“你这句话就说对啦,到底是文化人,四海为家多好,天天窝在一个地方,憋屈!”陈柱国神采飞扬道,“我已经想好了,今天就走,赶在死之前周游全国去,嘿嘿。”
虽然,一开始傅沅觉得这家伙一手导演了闹鬼恶作剧,这事做得有点缺德,可也有点欣赏他的个性。
人活在世,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房子、车子、票子三大件苦苦奋斗,却忘记了自己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想做什么样的人……
像陈柱国这样,不在乎世人看法、只从心而行的人,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她很真诚地送上了祝福,并且委婉表示,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资助他一些路费。
陈柱国却坚决不要。
“那不行,要了那我不是成乞丐了吗?”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他捡垃圾也是正当职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道理后,陈柱国才一拍脑袋。
“哎哟,差点忘了跟你说。就是你找的那个人,上回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跟个男的在拉拉扯扯叻。不像是吵架打架那种,倒像是男女之间、小情侣那种,你知道的吧?”
这话要是早上他直接说,傅沅可能会吓一跳。可现在,她已经能平常心对待了。
当然,这也能证明,陈柱国不是随口扯大话,而是切切实实地看到过黄盛和一陌生男子的亲密样子。
她灵光一闪,从包里摸出另一张纸,举着问:“你看到的是这个人吗?”
傅沅拿出来的是秦万水的资料,上面附带了一张不大的黑白照片,可辨识度还挺高的。
陈柱国一看,摇摇头。
“这个人我应该也见过,经常去废品收购站附近的超市买东西。有一回,他见我路过,还特意叫住我,紧赶慢赶把手上的啤酒喝完,又把罐子给我。是个不错的人……”
“你可别小看你大叔,我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脑子没你们文化人好使,可认人我最行!我也开过那么几年理发店,来来往往的顾客,我基本上见一面就能认个大概,见上两面就绝对不会忘的……”
“不过不是他。那个男的没他瘦,也没他好看。皮肤黑黑的,就是长得高,也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