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仪当时不是说,她自知比不得她,所以不求别的,宁愿做个妾室做个丫鬟,只要陪在凌释身边么?那这莫名其妙的香囊,便只能算妾室孝敬主母的小礼物了。
凌释蹙眉:“南风——”
贺南风摇摇头,继续道:“如果是,那你得告诉她,若要报答,她的命是我救的,而今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要我的人保护在外,一个香囊可不够。下次再送东西时,里头不要放香料,换成银票,我更喜欢。”
否则,同样是大家贵女,什么物件没有,需她这只香囊?如此故作,实在浅显。
“南风,”凌释静默片刻,缓缓道,“是我思虑不周。”
他听懂了,便也觉得无奈,一面是自己居然先前没有看出端倪,另一面,是因为他那样温柔美丽,超凡脱尘的南风,也被迫卷入这种事情里。星辰般的双眸中,不禁带着些许愧疚。
谢婉仪必定见凌释不顾她重伤未愈,依旧要离开,才有了香囊作礼,无非更叫他更怜惜她柔弱无助罢了。所以明知自己先前反应,正是对方所预料和期许的,贺南风还是不欲忍下这口气。
“阿释,”她看着他,心中不禁一软,语气就轻柔了不少,“不是你的错。”
“是我。”凌释沉吟道,“是我没有一早,把事情处理好,才让你而今遇到。”
这如何怪得了他?
凌释对亲人重情重义,那时逸王妃要替他定亲,他无法直接违逆,只得借修学两年,希望父母和表妹明白他的想法,就此放弃。而那时他尚不知贺南风也对自己有情,他便如前尘一般,为了自己心中唯一的妻子,也希望等两年待她长大,就拒绝了如花似玉温柔貌美的谢家女儿。
谁知谢婉仪居然苦等,但这件事,也半分怨不得他。就算要怪,只能怪逸王妃心思阴狠,居然对自己儿子下毒,又偏叫谢婉仪发觉了,还为凌释要背弃亲族。
贺南风握住凌释的手,温柔道:“你没有错。其实她也没有错,她不过真心爱你罢了,又为了叫你爱她,才这样辛苦。”
若无关凌释,凭借谢婉仪的气韵才貌,兴许倒能与贺南风相互欣赏。然可惜喜欢同一个人,也立志要嫁这同一个人,便难免心生罅隙。
这一点男女都是一样的,只个人性子不同,选择也不一样罢了。像云寒明显因为青鸾连带对贺南风心生情愫,却能将事情处理得干干脆脆霁月清风,没有半分隐藏。若贺南风自己身处此地,起码也会顾忌对方救命之恩,就算依旧要争,也不会在见到心爱之人,倒戈得这样迅速。
那谢婉仪真是对凌释爱得太深,且脑海心底,只有他一个人。但凡凌释出现,便再无其他东西可以挤进。这种女子,大概正好跟李昭玉全然相反吧,李昭玉是脑海心底什么都可以有,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阿释,”贺南风收起遐想,继续道,“她确实为了你耽误两年时光,为了你背弃亲族,也确实为了你险些送命。且不说你和她自幼相识,关系算亲密,你无法弃之不顾。何况以她如今处境,得罪了逸王妃,谢家也就回不得。年纪又大了,你不娶,便叫她无路可退。”
凌释默然,这些也显然是他顾虑和为难的,神情凝重。
“所以你的确,无法狠心拒绝。而我也无法,让你拒绝。”贺南风说完,淡淡叹了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笑容。
本来还坚持的,否则那日不会选择自己去跟谢婉仪摊牌,只未料到对方堂堂谢氏嫡女,居然宁愿放下身份尊严当一个妾,她霎时无话可说,知晓此题再也无法解开了。
凌释静静看着她,半晌,方道:“所以,你为了我可以接受她。”
贺南风点头,想了想,补充道:“但我若偶尔不够大度,你也该体谅。”
这就是她预备的未来的,跟谢婉仪共侍一夫,什么一妻一妾倒都是虚谈,她都忍她染指夫君了,妻妾之别又有什么必要。只毕竟并不愿如此,所以若再遇对方小心思,难免像方才一般生气,叫他也预备好而已。
凌释沉寂,片刻,缓缓道:“南风,你知道么,我宁愿你与我生气,与我闹,也不愿你为我,隐忍任何东西。”
贺南风一怔。
凌释拉着她的手靠近,像寻常一般拥在怀里,声音温柔,却又无比坚定:“从前,是我做得不好。我明知母妃厌弃,却不愿意面对;我明明对婉仪无心,却不愿意向她说明。南风,你已为我,忍了太多。”
她从那年元夕起,一直教凌琚善待兄长;她察觉他心中有疾,又怕吓到对方,就默默为他调养;她知晓逸王妃心思狠毒,却担心他无法接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引导……到今天,她明明不愿,却又顾虑到他的为难,而甘心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
凌释无法想象,世上如何有这样一个才貌无双、聪慧绝伦的贺南风,又如何会对他这样一腔深情,无休无止地付出。但就在她方才无奈一笑,叫自己日后在她不够大度时,务必体谅那一刻,决心从此以后,不会再叫对方为自己哪怕隐忍半分。
贺南风抬头,便正对方那双清泉般温和澄澈的眸子,带着冰雪涣释一般的淡淡笑容,向她道:
“南风,你相信我,王府内外,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心头便不禁闪过一句话,她的夫君,长大了。
这是前尘最好的凌释,温和聪慧,全心包容,却又比那时候更好无数倍,因为他不再因为善良和重情,而被束缚手脚。
本来就是,就像她上巳对梁薇所讲一般,“人应该只为爱自己的人掉泪,至于伤害自己的,应该全部还回去”。至于结局如何,还得多少,只看心情好恶,仁慈与否罢了,世间从来不该有予取予求、任人宰割,就算是亲生母子,也不可以。
贺南风心中欢喜,不禁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等我处理好了,就来侯府求娶。”凌释目光温柔无比,在她白玉般的额头轻轻一吻,继续道,“我会很快,就来求娶。”
“好。”贺南风回答,双手抱住凌释的腰,安静靠在对方胸口,“我等你。”
傍晚清风吹拂,两人就这样相拥于木槿花下。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得贺承宇同贺凝雪说话的声音,随即又渐渐淡了下去,必是被红笺给支开了。
哥哥姐姐都知晓他两人心思,却都不知对方知晓,于是便也都出于对妹妹的维护,相互拖延着时间,故而这莲花一采,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直到拖无可拖刚回园子,却又从假山外红笺的眼神咳嗽察觉端倪,又紧忙相互找了其他借口,再干旁事去了。
叫本来还担心公子小姐撞见两人这般亲密,难免生出事端的红笺看着,只觉好笑不已。随即不禁暗想,小姐对贺家亲人的一切好,果然也都得了回报,这样的父慈子孝,这样的兄友弟恭,这样的姊妹亲密,在世上任何一处大户人家,只怕都找不到第二个。
她又看向花下的一男一女,双手合十轻声呢喃道:“神佛保佑,叫小姐的亲事也顺顺利利,和凌世子平平安安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那样一对神仙眷侣般的璧人,落入谁的眼中,不是羡慕。
贺南风听得兄长和二姐声音飘远,正兀自勾了勾唇,却又忽而觉得另外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眸看去,便见那远处丁香树旁,正有个浅碧色身影独立,似绕过假山一路闲暇游赏,不想刚好撞见。
那人,正是聂月琼。
她手中拿着一枝丁香花,神情似在思索,又似微微惆怅,大抵面对此情此景,想起从前与贺传亲昵过往,而今虽夜夜共枕,却是很少再有这般心境了。
察觉贺南风看来时,立即换上淡淡笑容,向她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意思是,她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也必然不会多嘴多舌,坏对方清誉。
贺南风也是淡淡一笑,目送她离去,并未向凌释提及。片刻,似想起什么,才又直起身子,道:“对了,你回王府探查时,有一个人可以留心些。”八壹中文網
“谁?”
“寒秋嬷嬷。”
凌释一怔:“寒秋嬷嬷?”
寒秋是逸王妃谢氏的陪嫁来的贴身嬷嬷之一,算颇得对方信任,平素除了王妃也是谁都不搭理,冷冰冰似个木头一般。虽则王妃对自己儿子这般狠毒,的确事出反常,他也曾经问过父王,母妃为何不再疼爱自己,可是有事发生,但逸王讳莫如深,责令他莫要多想。然嘴上这么说,却又偷偷给了数十精英暗卫,由他一人差遣。
后来想起,自然不解。故而此番回府又有试探,然逸王依旧刚察觉话题,便冷脸叫他住了口。若真有内情,想必逸王是不可能说的,而除了逸王夫妻,也确实只可能贴身的人才知晓,但这寒秋嬷嬷行事滴水不漏,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再者,寒秋嬷嬷那般受器重,若打草惊蛇叫王妃知晓了,只怕后面更加难办。
贺南风却点了点头,含笑道:“你母亲管理王府多年,里里外外都是心腹,你要下手本就很难。但这寒秋嬷嬷——”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之前跟阿琚闲聊时,他说你不在王府这些日子,旁人都不曾提起半句,只有寒秋嬷嬷私下会问他,世子可有来信一类。”
“寒秋嬷嬷问我?”
“对。”贺南风一笑,“当然阿琚听我吩咐,从不将你我的事对旁人讲,所以便道不知。王妃也不知阿琚如今与你亲近的,可见不是主子吩咐打探,但嬷嬷却常问,所以我想,大抵是你幼年跟她左右时间久,多少有些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