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风知晓凌释会来侯府,却不想来得这样快,难道谢婉仪的伤势,已然不至于“昏厥”了么?
“快请。”随即就听贺佟回答,一旁绾夫人便忙吩咐添置桌椅。
不消片刻,众人便果见那姿容无双、白衫玉立的逸王府世子,随下人款款而来。先朝上首贺佟含笑做礼:“凌释拜见文敬候爷。”果真一举一动,都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贺佟面色慈祥,示意对方起身道:“你何时回京的?”
凌释回答:“晚辈路上耽误,昨夜方到。先回王府见过父母,便想着来向侯爷请安,冒昧打扰,还请侯爷包含。”
“怎么会,”贺佟笑道,“你这孩子心中记着文敬候府,我高兴还不及呢,哪会怪你冒昧。”
“多谢侯爷。”
“快些坐下吧,今日正好家宴,世子勿要嫌弃寒酸才是。”
“晚辈不胜荣幸,怎敢嫌弃。”
王府身份虽高,凌释竟是晚辈,就见过众人后,在贺佟下手落座,身边是大房老爷贺传,一旁是贺承宇,斜对女宾区,正是嫡女贺南风。
她今日许是应景,穿了身浅绯色窣地薄罗长裙,绾了流苏单螺髻,搭配浅白色玉兰花形的发簪耳饰,额前一颗水玉般通透的眉心坠儿,映衬着温柔美丽的五官,举手投足,风韵天成。
凌释看去时,正遇上对方抬眸淡淡一笑,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他这样着急回府,才好到贺家拜访,都是牵挂着贺南风那天独自离开。又被谢婉仪绊住,不曾陪她过到生辰,心头一直隐约担忧着,此刻看起来,倒好像真没有因先前的事置气。遂也默契向对方温和笑了笑,两人之间便有微微情愫流转。
旁人不知,贺承宇是听过妹妹心思的,见状不禁暗喜,以为虽两年不见,凌释必定跟小时候一样对妹妹抱有好感,于是一面询问寒山修学情况,一面想着如何找到时机叫两人私下聊聊。
凌释一一答着众人的话,温文尔雅坐了半日,等到宫里来人传文敬候觐见,筵席这才陆续散去。贺承宇便借口带客人醒酒,邀妹妹一起到院里走走。
贺凝雪似乎不明就里,一路叽叽喳喳向凌释问东问西,从寒山书院聊到王府上下,好像要将对方讯息细细清查一般。贺承宇眼见二妹欢脱得不太寻常,不禁频频向贺南风使眼色,似怕凌释被旁人姊妹抢去,多次用肉身格挡在贺凝雪和凌释中间。
毕竟之前就算了,贺凝雪身为庶女,有庶女的自知之明,不会觊觎逸王府世子妃位,而今升了嫡女,万一起心思,两人又亲近,姊妹间可不好处理。毕竟还是最心疼三妹,可不愿见这般情形。
其实贺南风早有对姐姐讲过凌释的,贺凝雪也正因如此才恁般好奇。故而看得暗自好笑,不言不语跟在身后,任由兄长着急。
逛了几圈,贺凝雪玩闹够了,这才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转身向贺承宇道:“大哥,你陪我去采几朵荷花玩吧。”
后者喜出望外欣然答应,红笺也识趣退到远处,于是原本吵吵闹闹的花园里,就剩下贺南风同凌释两个人。
这时候丁香和夏瑾开得正好,随风一阵阵清寂幽香扑鼻。贺南风浅绯色长裙立在木槿花下,衣摆微微飘荡。凌释看着,只觉心中柔软似水。
“南风,”他唤了一声,笑道,“方才席间,端直问我说,觉得你怎么样。”
贺承宇之前筵席上,对凌释频频低头耳语,神情时而兴奋,时而沉吟,时而又露出欢喜笑意,贺南风虽未言语,却是一直看在眼中的。
她岑寂片刻,抬眸浅浅含笑道:“那你如何说的。”
“我说南风妹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贺承宇从小就知道凌释对她极在意,而今阔别数年回来,见对方神色依旧温柔。又是这般回答,无异于直言,他依旧喜欢着她。
难怪,方才兄长向自己露出“你大可放心”的得意笑容,贺南风想着,道:“之后呢?”
凌释顿了顿,回答:“他又问我,若你做了什么,旁人觉得不应当的事,我可会包容。”
贺南风不知这事指的私上寒山,还是经营重华商号,或者父兄眼中有损贵女风评的其他事情,他们对她是包容的,所以也想确信她看中的男子,未来的夫婿,会不会一样包容于她。
只兄长不晓的是,凌释对自己的了解,远比他要多得多。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是旁人。”凌释道。
贺南风微微一怔,知晓他的意思是,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有何不应当的,不管旁人怎样,这比包容还要宽和。
难怪兄长方才也是失神片刻,随即笑得开怀,在凌释肩头狠狠拍了几拍,满目欣赏之情。
“我大哥再说了什么?”
“他说约我明日去临风阁,喝酒详聊。”
贺承宇这是真要像答应一般,把一切包在他的身上,还约凌释详聊,可也算尽心尽力了。贺南风哑然失笑,微微抬袖遮了唇,如画的眉眼映着一旁盛放的木槿,极其美丽。
凌释不禁心中一动,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温柔道:“南风,我过些时候,便让父王前来提亲,好不好?”
贺南风眼眸温和,却又十分平静,淡淡回答:“为何要过些时候。”
凌释一怔,自然知晓她这话不是恨嫁,于是沉寂片刻,道:“我想先查清王府的事。”
这番回府,逸王妃言语态度十分怪诞,兴许是谢婉仪逃脱的缘故,叫她一直心怀不安。好在凌释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对她依旧小心恭敬,才略微放松了些。
凌琚比起从前,倒是变化极大。在父母面前时规规矩矩,兄弟俩一走出门,便忽然拽了大哥的袖子,亲密而兴奋地讲述着今年又去映雪湖看飞鹄的事,句句不离贺家三姐,要求他既然回来了,赶紧约上南风姐姐出去玩。
凌释不知贺南风这两年,具体是怎么教的,总之而今的弟弟阿琚进退有度彬彬有礼不说,对他这个哥哥真诚得很,晚上吃饭后,还借散步的时机低声叮嘱,说母妃不叫他同大哥好,所以大哥在人前也要对他冷淡些,他们私下再续兄弟情谊……
叫凌释听着,是又感动又心酸,感动的是贺南风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那样尽心尽力事无巨细,几乎到了使顽石点头、铁树开花的地步;心酸的是,明明他自己的家人,却要心爱的女子出手,才能得这几分亲近。
而如今就算弟弟亲近了,却依旧要防备着母亲下毒。所以,他在求娶之前,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也一定要将一切处理完备。因为她已为他做了太多,王府这趟浑水,他不想叫她再沾惹半点。
贺南风不置可否,默然片刻,道:“只因为王府么?”
当然,还有谢婉仪。
凌释对她,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是有感情在的。她也确实为他付出良多,如今重伤未愈,只怕还随时昏厥,若心爱男子这时不管不顾同旁人定亲,她只怕受不起这个刺激。
凌释微微凝眉,半晌,道:“南风,我一直只把她当做妹妹。”
贺南风腹诽,就是因为这世间男男女女,哥哥妹妹的太多,她才一开始就忧心,凌释是不是也把自己当妹妹。毕竟表亲之间不远不近,幼年又多相知相伴、耳鬓厮磨,是最易生出情愫的,若一方只当兄妹,另一方动了真情,还九死不悔,便实属难办。
推己及人,若表哥云寒为她不顾身家性命,中那样多刀,她也无法狠下心拒绝伤害的。
贺南风不知自己为何要想到云寒,赶紧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道:“我知道。谢小姐她,伤势如何了。”
凌释回答:“流云将她照顾得很好,已能起身了。”
“那就好。”
如此,下回若再莫名其妙地昏厥,就过分了些。
凌释沉寂片刻,从袖中拿出一物,道:“这是她绣给你的。”
贺南风看去,那是一只玉白香囊,面上用紫色丝线绣了半株玉兰,花前两点轻盈飞鸟,做工精巧,倒十分好看。
“婉仪说她而今身无旁物,只能用这些小东西感谢你救命之恩。整整绣了两三天,才交给我,叫我一定代到。”
贺南风接过,淡淡一笑道:“这般花样还绣了两三天,可见谢小姐伤势确实未好。流云居然让她这样辛苦,等回来,我一定责罚。”
且这绣工,连两年前的红笺都不如,看来谢家女儿教习,也不怎样。谢婉仪明明有伤在身,却要当着凌释的面辛苦绣花,来表达谢意,流云那丫头确实愚钝,居然就随了她的心意,应该责罚。
随即想到,这些个女子间围绕心爱之人的争争斗斗,她确实不愿掺和。本以为今时同凌释全心全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不想自己救了个谢婉仪,非得被迫面对。无奈,暗自叹了口气。
凌释一怔,看出她眉间不喜,便顿了顿道:“婉仪她,她虽也是一番好心,但你若不喜欢,便丢了就是。”
这就是对方的目的了,人家辛辛苦苦带伤绣出,她却丝毫不会顾念,半分体贴之心都无。凌释虽聪慧,到底是个男子,这些女儿家小心思细算计,还是女子最懂。
贺南风闻言轻笑,举起那香囊道:“这算什么?妾室,给未来主母的敬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