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容泽说起未央帝姬,若是我没有记错,那是周朝的帝姬?”我搁下杯子,“我原是大周的子民,虽说如今这里是晋国的天下,但我从不认为晋王是个好君主。”
晋王骁勇好战,为人更是阴晴不定。底下的子民不过是敢怒不敢言,早晚有一天也会有新的朝代来推翻他。
可是我眼下最担心的是我的姐姐。姐姐同我不一样,我凡事都喜欢搁在面子头上,伤心了就哭,高兴了就笑。可是姐姐,她从小就很懂事,从不在人前表露一点心思。
她不喜欢深宫,从前我还小的时候就能常看见她坐在湖边,望着远处的岸上,她轻轻道:“纵然锦衣玉食,可是一直被困在这里,这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姐姐热爱自由,却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自己的父母,毅然决然的放弃梦想去陌生的楚国和亲。没有了父母的庇佑,她必然在楚国过得很艰辛。
一个亡国帝姬,指望旁人能对她多客气?
叶子钰想了想才道:“楚国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但是我听说楚国的新皇帝,也就是之前的太子,他对未央帝姬情深意重。”
我还是半点都不能安心。一个皇帝,日后会有后宫三千,会有姬妾无数,姐姐要成为这些女人的之一。
她羡慕父皇母妃之间的情谊,更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如今叫她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该会有多么难过?
我什么都帮不了。九叔没有说错,所有人都在努力,只有我在后退,而如今我却要逃离。
叶子钰将一方帕子递到我面前,我偏过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他却并没有收回手,“合欢,在我跟前,你不必故作坚强。”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掀开帘子,让风吹在脸上,风干所有的泪痕,“我不明白你们。权利就那样重要,重要的宁可看着血流成河也要往前走,你们晋国杀了我们周朝这么多人,你们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叶子钰收回后,淡淡叹息,“这样的话你在我跟前说一说也就罢了,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了,便是阿泽也保不住你。”
我冷笑一声,“怎么?还要抓我去问斩,还是抄我九族?只可惜我早就父母双亡了。就死在你们晋国人的手里。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吗?”
叶子钰就这么看着我,我瞪着他,半响后他垂下头安静的喝茶。我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了,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伤感。”
叶子钰放下杯子,马车已经走出去有一会了,后头的城门也越来越模糊。他手一伸将帘子拉到最大,那风猛地灌进来,吹起我额前的碎发,我听见他说:“其实,我也很后悔。”
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知道很多年后,一切尘埃落定,面对他最后的深情,我才恍惚的知道,其实从开始的时候宿命就已经为我铸造了一条路。
一条最艰辛无比,却也是最甜蜜无比的道路。
去江南的路途很是遥远,中途的时候我们在一处小镇停下来歇脚。叶子钰告诉我这个小镇每年到了春分的时候都会举行一场全镇共同参与的盛事祝典。一眼望去,整个小镇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中。
每一处都绑着五彩的缎带,而小镇中央已经有人在高高搭起台子了。叶子钰手指过去道:“到时候会有几对人马分别在下面开始往上爬,最后拿到彩头的人就是赢家。除了会得到彩头,还能得到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
“是。”叶子钰面含微笑,“那不是普通的孔明灯,那盏灯早在去年冬天的时候就被放进佛堂之中供奉。这里的人相信,那灯会带着许愿之人的希望飞上天宫,飞到神仙身边,而后那个人的愿望就能实现。”
若是以前我定然是会相信的,然而现在我连去许愿的欲望都不再有了。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然而叶子钰却十分来劲儿,“去江南也不差这几日,不如在这里逗留三天,如何?”
我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小厮,他是我的少爷,他说什么都好,我只有服从的份儿。我们就这么在小镇住下,叶子钰将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整个二楼都包下。我是非常并且一直反对这种铺张浪费的,自从不做帝姬之后我才知道这挣钱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他虽然有钱,但到底也都是承蒙祖上庇荫,这般的大手大脚委实不好!
我委婉的跟他提这个,他看着我,十分之坦然,“你虽然如今是做男子打扮,但到底也是个姑娘。人来人往的,难免不方便。”
一席话堵得我什么也说不出,合着还是我的缘故?我哑口无言,他似笑非笑,“合欢,你还是这样的好。”
我一脸懵逼,他已经转身离开。我凝视着他的背影,蓦然想起那一年我去偷看汗血宝马时瞧见他的情形。
傍晚夕阳无限好,清俊少年一声银色铠甲,眉目如画,身姿笔挺的站在那儿。
我有几个皇兄,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是叶子钰却实实在在是我见过所有少年中模样最好的那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经有了风骨。
我当时脸就红了,我曾幻想过让他做我的姐夫。可是后来我无意听到父皇跟母妃提过,若是叶子钰将来有了成就,或许可以将我许配给他。
我没有全部听完就红着脸跑开了,这件事父皇母妃没有对我提过,我自然也当做没有发生过。
可是我也曾偷偷想过,若是那个人是他其实也是可以的。
只可惜造化弄人,不曾开始,就已经结束。
楼上七八间屋子,叶子钰选了最大的那一间,我则是选了他对门的那一间。店小二说这间屋子是看夕阳最好的位置,我心里却想着这间屋子最容易上到屋顶。
夜里十分,我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小心翼翼的爬上屋顶。那凉风将我身上的热气全部吹散,我抖成一团,却还是硬着头皮找一块地方坐下。
星空璀璨,我喝下一口酒,心里却万分孤寂。
因为再不会有人会在半夜爬上屋顶陪我一醉方休了。这酒分明是店小二拿上来,说是什么几十年的陈年佳酿,可我喝进嘴里却是无比苦涩。
“店小二就会骗人!”我搁下酒坛子,自己仰面一趟。闭起眼睛,没过多久耳边飘来一阵箫声。
那乐声凄苦,听的人心里不知不觉就发酸。我揉揉眼睛,睁开来,正想找找是哪个不长眼的打扰我休息。
对面那个屋顶上,叶子钰一身白衣,优雅的在吹箫。他坐在屋顶上,一只腿伸着,一只腿自然的下垂,夜风轻拂,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悲哀。
那婉转的箫声中不难听出是包含思念之情的。我不想去探究这其中的奥秘。那是属于叶子钰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们都不是圣人,也都有最自私的一面。我兴许知道叶子钰所求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如愿。
但是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了一句话。
长安月下,公子无双。
等他一曲终了,我拍着手道:“都说你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倒是不曾见过你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我边上的酒坛子,显然是不赞同的,“夜里风大,你不该来这儿的。”
我笑笑,重新躺回去。四年的时间,我学会的最大一个本领就是随遇而安。比如我已经不是个帝姬了,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娇贵了。
叶子钰脚尖一点,很轻松的就跃到我身边。我十分羡慕,忽然突发奇想,“不如这样,我拜你为师,你教我轻功吧!”
倘若我也会这功夫,以后飞檐走壁还不是手到擒拿的事情!
我想的倒是挺美,叶子钰却不接腔。他在我身边坐下,很是熟练的抄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太烈了,不适合一个姑娘家喝。”
我撇撇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容泽喝酒,那才是烈!一口下去,半天都缓不过来。”话音才落我就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容泽,我已然远离靖源,该是要完完全全的放弃才是最好。
我抓抓头,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叶子钰道:“阿泽对你好吗?”
他冷不丁这么问,我倒是有些被问住了。容泽对我好不好,其实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刚开始认识他那会儿,这厮是真的缺德。
每每都要想出法子来整我,不弄我哭爹喊娘决不罢休。可每一次我身陷囫囵,也都是他突然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遥望着远方,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街上还是很热闹的。然而我心里却是凄冷的很,“好不好我也说不准,但是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安心。”
他后来就没有再说胡了。那一坛子酒最后被我们瓜分的一滴都不剩,后劲儿上来之后我眼前冒金花,要不是他拽着我,估计我就真的要一头栽下去了。
“我跟你说!我最是讨厌你这样子了!冷冰冰的做出来给谁看!你以为你做的那些缺德事我不知道吗?你这个叛徒!”永远不要跟一个酒鬼讲所谓的冷静,喝多之后我整个人就变了,看见叶子钰就拽着他的领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卖国贼!你背叛了周朝!”
我也不太会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最后自己都厌烦了。力气逐渐用光,我慢慢不再折腾,只想好好睡一觉。
迷糊之中有个人紧紧抱着我,那些外头来的冷风似乎一下子就被阻隔了。我贪婪的朝着那片温暖靠过去,砸砸嘴吧想要睡去。
模糊之中我好似听见是谁轻声呓语,“我也恨这样的自己。合欢,倘若当初我先一步找到你,带你走,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一夜无眠,第二日起来却头痛欲裂。刺眼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我脸上,我揉揉太阳穴总算爬起来。
简单梳洗后我出了房门,正好遇上对面开门的叶子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