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顾经儒手指一抖,茶杯砰的碎了满地。
“丁野,你怎会如此想?宋太师为何要杀丁老爷?”
顾经儒惊问,在这新建的温暖房舍内,背脊竟生出了一层冷汗。
宋濂虽为文臣,但心性狠起来杀人也是豪不犹豫,说杀就杀。
倘若让宋濂知道,自己想收入麾下的经纬之才,对他心有所疑,不能忠心不二。
那么,即使他在求贤若渴,也会舍弃丁野。
还会为了不让此才落入政敌阵营,反戈相向,而先下手为强。
顾经儒不敢再往下想,丁野是他自太子之后,唯一令他惊艳爱惜的学生,他不能让此子深陷囹圄。
“丁野,宋太师乃良臣,又和丁老爷无冤无仇,你怎能疑心他是对丁家痛下杀手之人?”
顾经儒语重心长道:“丁野,为师知道丁老爷之死对你打击甚大,这样,科考已过,你且先在家休息,等心情稳定再回书院不迟。”
丁野侧头,看着窗外那一片惨白,眸色没什么温度
隆通这第一场雪不下则以,下之就是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寒气袭人。
丁野拢了拢衣襟,低沉缓慢道:“老师,宋太师是良臣,但他也是官。”
顾经儒怔楞,这似乎是丁野第一次称他为老师。
是啊,宋濂是良臣,也是官。
官是什么,心慈面软,优柔寡断者做不了官。
宦海沉浮,不进则退,要不加官进爵,要不身首异处。
为官者,心不狠,立不稳。
“我们丁家祖上只是小小马夫,经营几代开始为国提供战马,大安朝半数战马出自丁家。”
丁野起身走至窗前,看正在清理马场残尸的陈山等人,声音缓缓。
“老师,丁家只是随势而行,无意参与朝廷纷争,却因所养马匹优良,供给朝廷,成了武将行军打仗之双足,而招致杀祸。”
丁野突然回身前倾,靠近顾经儒,低沉道:“老师,宋太师是没有原因杀我们丁家,但,他却有原因砍去武将的双脚,从此不在压文臣一头。”
轰。
顾经儒瞳仁震惊,愣愣看一瞬不瞬盯着他的丁野,感叹这小子终于不在藏拙的同时,又被他的洞若观火,心思大胆所震。
不在朝堂,却深知朝堂风云。
未入阵营,却深知人心多变。
这样可怕的人,若为敌,必先杀之。
顾经儒皱眉,不知将局势看的如此之透的丁野,为何要对他说这番话?
他明知此话若是传到宋濂耳中,就是站在生死线上,为何还要故意说予他听,让他传话?
“老师,我视山长为老师,故无不可言。”
丁野剖白心迹,又问:“老师你说,我父之死,是否宋濂所为?”
顾经儒敛眉,行至窗前,背手看外面鹅毛大雪。
“老夫虽不是千古帝师良臣,但襟怀坦白,绝不与蝇营狗苟之辈相交。”
“宋濂虽不喜武将压文臣一头,但他也绝不会拿大安的安危去博弈。”
说罢,顾经儒回头跟丁野目光相视。
“老夫以项上人头担保,丁老爷之死绝非宋太师所为。”
丁野眸光微闪,起身朝顾经儒作揖拱手,道:“学生先前对老师多有不敬,望老师不要与学生计较,至于学生与老师所说之话,老师也尽可以转告宋太师。”
“你让我转告?”
顾经儒双眸突然睁大,惊问:“你不怕招致杀祸?”
“老师说了,宋太师是良臣。”
良臣心胸不会如此之小。
有些事情既然开了头,索性说个明白。
丁野紧紧注视神情大为不解的顾经儒,继续道:“宋太师不光有容人心胸,他还擅谋算,知利弊,有抱负,有野心。”
“他不甘心长久屈居上官雄将军之下,他想让皇帝重视文臣,他想做出一番政绩,他想史册留名。”
“你,你既知道……”
“知道宋濂有此野心,可以杀伐决断,可以阴谋诡计,为何还让老师将今日你我的对话传于他?”
丁野浅笑,道:“因为他没有表里不一,因为除权贵是为百姓,因为……”
丁野停顿,抬眼看向认真听他说话的顾经儒,坦白道:“因为我知道,他不是对丁家痛下杀手的幕后主使。”
宋濂和上官雄的文武之争乃众所周知,已经上了台面的事情,做事情更应该隐晦,而不是明晃晃的派杀手直接屠杀,告诉世人此事是他做的。
像他们这种文臣政客,只会暗中算计,抓对方把柄,一旦揪住小辫子毫不留情的弹劾,鼓动皇帝惩治。
而不是没有快感的杀人了事。
只有那隐在暗处的臭虫,因为没有大白于天下,才敢明目张胆出杀招,让人无从察觉,无处可寻。
丁野抿唇,雁过留影,鸿飞拂尘,他不信翻不出来那幕后之人。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你小子为何让老夫传话了。”
愣了许久的顾经儒终于反应过味儿来,看向丁野道:“你是想让宋太师,帮你找出杀丁老爷之人。”
“老师明鉴,学生拜托了。”丁野向顾经儒鞠躬行礼。
想要掀出幕后鬼蜮伎俩之人,就要找相应的玩阴谋诡计之人。
而宋濂是唯一人选。
如此,他的心思已不明而喻。
掩掩藏藏反招猜忌,开诚布公方能毫无芥蒂。
他相信,宋濂亦是如此想。
丁野抬眼窗外被烧毁的丁家马场,眼眸闪过毅然决然之色。
武将能保国,不能保家。
想要报杀父之仇,唯有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