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8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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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叔南这边笑得脸都僵了,偷偷揉着脸,还不忘埋汰谢仲宣,“二哥,你这把扇子拿了这么久,不累啊?”

谢仲宣转了转手腕,“你不懂,这叫风雅。”

谢叔南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我看是附庸风雅哦。”

在被谢仲宣敲额头之前,他又赶紧转移话题,看向一袭石青色长袍的谢伯缙,咂舌道,“还是大哥好,平日就没表情,这会子不笑,旁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谢伯缙,“……”

他淡淡的看了眼两个憋笑的弟弟,“怎么,想看我笑?”

谢仲宣和谢叔南闻言,下意识脑补起他笑的模样,顿时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鸡皮疙瘩直冒——大哥一笑,生死难料。

俩人连忙摇摇头,“不不不,大哥你这样就挺好的。”

晋国公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正想说什么,就听外头禀报,说是文庆伯府来人了。他连忙正色,对儿子们道,“别说笑了,你们舅父舅母来了,快随我迎客。”

三兄弟也都规矩起来。谢叔南看着愈发热闹的府中,忽然惦记起来,“也不知道母亲那里怎么样了。云妹妹胆子那么小,见着那么多人会不会怕得躲起来?”

谢仲宣摇了摇扇子,“不敢说话倒是有可能,躲起来不至于。”

谢伯缙没说话,并不关心般,只迈着步子随晋国公应酬去。

前院人来人往,后院也是热闹得不行。

云黛这会儿与谢叔南的情况差不多,也都笑得脸僵,当然她是不好偷偷揉脸的,毕竟随时随刻都有人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那些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爱怜、或是平静、或是艳羡、或是意味不明。

她没那个精力去分辨那些,小脑袋瓜子只牢牢记着郑嬷嬷教授的规矩,乖乖巧巧的跟在乔氏身后,每介绍一个人,她礼仪周到的请安问好便是。

一开始人来得少,陆陆续续她还能记住几个,等到了巳时,珠翠锦衣的两三家一齐到,十几张涂脂抹粉的脸蛋在跟前晃,云黛看得眼睛都发晕,更别说记清谁是谁了。好在身后有琥珀帮忙记着,每当有人上门找她搭话,琥珀就会暗暗提醒她,勉强也能敷衍过去。

临近晌午,客人来得差不多了,乔氏便命厨房摆宴。男客们在前院用饭,女客们在后院吃喝说笑。

华衣锦服的丫鬟们手捧着精致的碗碟鱼贯而入,各种美味珍馐、糕点果子、美酒浆饮摆满长桌。

云黛就坐在乔氏身旁,下首女客皆是按照家世官阶排坐着。能与国公夫人共席的,随便拎出来一位,都是从前云黛一家要下跪行礼的主儿。可现下,她个黄毛丫头坐在上座,一众贵妇官眷们还得笑吟吟捧着她,谁见了不在心里感慨一句云黛命好。

好在云黛也争气,入席后无论是饭前洗手漱口,亦或是起筷夹菜,动作很是文雅,挑不出一丝错处来。若不是众人早已知晓她的身份来历,光看乔氏待她亲热的模样以及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得体,倒真像是国公府的嫡亲小姐。

用罢丰盛的筵席,一众贵妇贵女簇拥着乔氏与云黛去花园里玩,那边早已摆好棋盘、投壶、锤丸、六博棋等消遣之物。

花园里有个很宽敞的凉亭,乔氏坐在里头与一众夫人们说笑,云黛也跟在身旁,规矩坐着,静静地听——虽然她觉得怪无聊的,可她除了紧紧跟在乔氏身旁,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就在她明明昏昏欲睡,不得不强撑着精神装出认真聆听的模样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云黛的瞌睡一下子被这欢呼声赶跑了,好奇的往声响处看去,可她的视线刚好被根柱子挡着,只隐约瞧见一群穿红着绿的少女们围在一块儿。

“是谁投壶投赢了?瞧把她们激动的。”乔氏眯起眼睛瞧了瞧,纤长的手指划过杯盖。身旁很快有丫鬟会意,麻溜的过去打听。

坐在一侧的文庆伯夫人孙氏也伸长脖子看了眼,轻声道,“好像是玉珠那丫头。”

乔氏挑了挑眉梢,“是嘛。”

恰好丫鬟也传话回来,汇报着那边的赛况,“乔三姑娘方才投了个双耳,险胜蒋四姑娘一筹,赢了四姑娘一支海水纹的青玉簪子。”

乔氏转过脸,笑着对孙氏道,“嫂嫂,没想到我们玉珠投壶这般厉害,”

其余官眷也都纷纷附和,夸着乔玉珠能耐,竟然能投中双耳。

孙氏摆摆手,笑道,“你们可别再夸了,若是让我家那个丫头听到了,尾巴非得翘上天去。她啊,也就在玩乐上占些风头,要她读书做女红,那就跟要了她半条小命似的。要我说还是蒋夫人会养女儿,你家的四姑娘不但生得闭月羞花,听说做得一手好女红,还会双面绣呢。”

从四品折冲都尉夫人徐氏面上堆笑,谦虚道,“伯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乐敏自个儿在家绣来玩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们这边互相奉承着,乔氏转脸去看云黛,见她还看着外头,不由笑了下,“云丫头,你也去玩吧,不必拘在这。”

云黛愣了下,似有迟疑。

一旁的孙氏只当云黛怕失礼,也笑道,“是啊,去找你明珠玉珠两位姐姐玩吧,你个小姑娘听我们一群妇人说话,定是无趣的。”

面对两位夫人鼓励的眼神,云黛点了下头,缓缓起身,朝她们行了个礼,“那云黛先告退,夫人们慢聊。”

她一离开凉亭,就有人与乔氏夸起云黛规矩知礼,贞静懂事。

乔氏听得笑吟吟的,丝毫不掩饰她对云黛的喜爱,颔首道,“是啊,这孩子我喜欢得紧,我和国公爷都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的。”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震,再不敢小瞧了这位养女。

且说云黛这边,突然被叫出去玩,她心里乱糟糟的。说实话,她并不想与人打交道。若能选的话,她宁愿躲回清夏轩里看看书,或者睡一会儿,清清静静的,自由自在。

她望着那群彩云般鲜亮的少女们,心底轻轻叹口气,唉,待会儿该说些什么好呢?平日在学堂里也不怎么与明珠和玉珠说话,现下那群贵女中最熟悉的也就是她们了,待会儿还是找她们聊聊吧……

就在她磨磨蹭蹭的走向那片芍药圃时,前头的假山后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

“她啊,小家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在国公府里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她父兄死得也不亏!”

“进了国公府又怎么样,到底不姓谢,终是个外人。叫好听点是公府姑娘,说得难听些,不就是打秋风的嘛。”

“就是,先前不过一八品武将之女,八品呐,啧,芝麻大小的官……”

云黛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贝齿紧紧咬着唇瓣,仿佛咬出血痕。

为什么这些人的嘴巴可以这么坏?

说她就算了,却这样说她爹爹和哥哥,谁愿意用自己亲人的命去换这劳什子的荣华富贵呢?若是可以选,她只要父兄平安归来,才不要进什么国公府。

云黛气得浑身颤抖,眼圈发红,几欲冲上前,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冲动——

今日是夫人精心准备的春日宴,她若是上前与人起了争执,会不会毁了这宴会。而且假山后的人是什么身份,万一是国公爷交好的人家,她会不会给国公爷添麻烦?

就在她默念着“忍一忍风平浪静”,假山后倏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呵斥声——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混说这些屁话也不怕折了舌根子!”

永丰十八年,伴随一场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大渊与突厥之战以晋国公手刃突厥可汗首级告终,渊朝大获全胜。

恰值新春,又传来捷报,晋国公管辖之下的陇西百姓们面上倍有光彩,挂桃符,点爆竹,这个年过得分外热闹。而在这一片张灯结彩间,沈府门前的素白丧幡格外突兀。

左右邻居相互拜年时,瞅见那寒风中摇晃的白灯笼,皆唏嘘不已——

“可怜哟,一家子男人都死光了。”

“听说被那些突厥兵乱刀砍死,连个全尸都没有!唉,这家的小女儿才将将九岁,自小就没了娘,这会子父兄又遭了难,往后该如何是好啊?”

“昨儿不是有个衣着富贵的郎君,自称是沈校尉的族兄,特地从秦州赶来吊唁吗?他既能赶过来,可见是个有善心的,没准看小侄女可怜,也会照拂一二?”

“那可不一定。”个子较矮的徐家娘子努了努嘴,“我与沈家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可从未见过这一门亲戚。谁知道是不是来吃绝户的?朝廷给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子可不少呢!”

话音刚落,坊市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几位邻家妇人一惊,不约而同看向坊门口。

只见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一辆华盖宝顶的朱漆马车缓缓驶来,其后还跟着一队甲胄士兵。

小小昌宁坊何时有过这样威风的排场!

几位妇人木讷讷盯着那马车,正琢磨着是哪府的贵人下了凡,便有一名年轻兵将走到她们面前,伸手指了下斜对角挂了白灯笼的门户,“请问那是宣节校尉沈忠林府上吗?”

妇人们一阵推搡,最后徐家娘子被推上前,干巴巴道,“是,是,回军爷,那就是沈家。”

那兵将道了声谢,转身示意马车继续往前。

很快,马车在沈府门口停下,兵将们整齐划一左右分列。

“额滴个娘咧,这可忒威风。”

妇人们伸长脖子好奇的去看,无奈兵将们挡着,她们看不清楚,只瞧见马车上先后下来两人,那高个魁梧的穿着件石青色长袍,另一位身形修长的着玄色锦袍。

“哎哟,你们别挤!”

话音刚落,那徐家娘子就在雪里摔了跟头。

这动静惹得士兵侧身防备,见是个妇人跌跤,并无险情,这才收回目光,重新站岗。

其余几位妇人尴尬的去拉徐家娘子,替她掸雪,“啊哟,阿徐,真是对不住。”

那徐家娘子却是直着眼,半晌没出声。

几位妇人面面相觑:这是怎的了,摔傻了?不能吧,方才脑袋也没挨着地啊。

“阿徐,你怎的不出声?是哪里跌疼了?”

连着唤了两声,那徐家娘子才回过神来,“不疼,不疼!乖乖,能见到那样的神仙人物,便是再跌一跤也值当!”

她一脸兴奋的与邻居们描述着,“前头那位贵人进了门,我只瞧见个后脑勺,不过后头那位小郎君我可瞧得一清二楚!真是俊呐,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比那观里的仙君还要端正三分。他年纪虽不大,可周身那股气势,啧啧,不得了,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其他妇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心头愈发疑惑——

难道这般不凡的贵人,也是沈家的亲戚?

*

沈忠林生前是个八品校尉,府院并不大,两进两出的小院。凛冽的寒风刮过枯枝,正厅里倏然响起一道严厉的呵斥声——

“你这丫头怎就这么死心眼,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还守着这破院子作甚?你既姓沈,族中怎会坐视不管,还不快快收拾行李,与我一道回去。”

看着地上摔成几瓣的杯盏,还有上座板着脸的白胖男人,云黛咬了咬唇,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衣摆。

不要怕。

不能哭。

她默念着,强行将委屈和恐惧的泪水憋回去。

家中发生这样大的变故,悲痛与迷茫压得她快喘不过气。虽不知爹爹这些年为何不与秦州宗族来往,但昨日见到族叔沈富安到来,她第一反应也是高兴的。

她想,起码还有宗族庇佑,她不是彻底无依无靠。

直到昨儿半夜,奶娘叫醒了她,领着她偷听沈富安与管家的对话。

“沈忠林这个人,当年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跟族里闹得那么僵,甚至连祖宗都不认,要断宗脱族,现下可不就遭了报应,带着他儿子一起惨死,啧,这不是报应是什么?”沈富安似是喝醉了,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周老兄,你放心,只要你将账本给我,好处少不了你的。”

管家问他,“账本给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家姑娘,你又打算如何安排?”

“账本,族里自会处置。”沈富安嘿嘿一笑,打了个酒嗝,“至于云黛这小丫头嘛,等我领回去养个三四年,就给她找户人家嫁了。你放心,一个小丫头片子,家里人又死光了,等回了秦州,还不是任由我搓圆捏扁。”

之后的话云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朵翁嗡作响,眼前发黑。

最后还是奶娘捂着她的嘴,回了房间。

门一关,奶娘就抱着她哭,“还好周管家机灵,看出沈富安来者不善,这才故意摆酒套他的话,果真叫他套出来了。只是、只是姑娘,你该怎么办啊……呜呜,我苦命的姑娘……”

她们是奴仆,就算本事翻天,也管不了主家的事。若沈富安强行将姑娘带走,他们也没办法。

看着奶娘的眼泪,云黛也快哭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恐惧与迷惘。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思绪回转,面前是沈富安咄咄逼人的嘴脸。

“好了,你就别再拖延时辰。就你如今的情况,除了回秦州,还能去哪?”

沈富安年轻时就与沈忠林不和,要不是这趟有油水可捞,他才不愿大冷天的跑到肃州来。如今看到这倔驴般的小姑娘,仿佛看到从前沈忠林的模样,语气更不耐烦,“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吧,最好明日出发,还能赶回秦州过个元宵。”

他再三催促,云黛依旧一动不动。

这下沈富安彻底没了耐心,一个眼刀子飞向奶娘,“你这老奴愣着作甚,还不扶姑娘回屋!”

奶娘脸色一白,迟疑着去唤云黛。

云黛抬起头,“我不去。”

小姑娘的嗓音稚嫩,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沈富安一怔,眉头拧得更紧,“又说孩子话了。”

云黛从圈椅起身,一双瞳仁乌黑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上座的男人,“我不去秦州。”

沈富安磨着牙,心说果真是没有娘教养的野丫头,等到了秦州看他怎么教训她。面上却装出一副和善样,“云黛听话,道理族叔昨日已经给你讲过了,你又何苦耗着。再说了,昨儿个你不是都答应随我回秦州的吗,怎又变卦?骗人可不是好姑娘。”

说罢,他朝秦州带来的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当即会意,吊着三角眼朝着云黛走去,“姑娘,您请吧,老奴就在门口守着您收拾。”

恶仆相逼,奶娘连忙护在云黛身前,又扭头低声劝了声,“姑娘……”

云黛眸中泪光轻颤,胸口闷得发慌。

若是爹爹和兄长还在,定不会让她被这些恶人欺负。可现在,父兄都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手无缚鸡之力,打又打不赢;跑出去告官吗,可她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家,族里要带她回去,官府怕是也管不着。

那粗使婆子见这小姑娘豆芽菜般瘦弱,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呲笑道,“姑娘娇贵,莫不是要老奴扶着出去?”

就在这婆子要动手“请人”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姑娘。”沈家门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半点不敢耽搁,手指着内院门,“外头,有贵客…贵客登门!”

厅内几人皆面露诧色,哪位贵客会往添了新丧的府邸跑?大过年的也不怕晦气。

云黛也有些吃惊,转念一想,或许是父亲生前交好的几位叔叔伯伯来了?

想到这里,她仿佛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也来不及细想门房为何如此惶恐,忙道,“快把贵客请进来。”

门房应下,麻溜去请人。

云黛大脑飞转,回想父亲的好友里谁最有可能帮到自己。

一众交好的叔伯中,就属赵诚赵伯父的官职高一些,有六品,而且是文官,脑子灵活……若门外来的是赵伯父就好了。

她这般期待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眸紧盯着门外,两只纤细的小手揪着。

没过多久,厅外响起一道悠长的通报声,“晋国公到,晋国公世子到——”

这陌生却又耳熟能详的名头,让云黛呆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空旷的庭前出现两道颀长的身影。

打头那位中年男人,身着石青色蟒纹圆领锦袍,仪表堂堂,沉稳威严。

而他身侧的少年,身着玄色麒麟纹的圆领袍,腰束金银错蹀躞带,乌发以玉冠固定。他年纪轻,身高虽不及身旁的中年男人,但在这个年龄段,已算是极出挑的。

云黛先是看向那中年男人,然后再往他身后瞧,不曾想视线移转间,正好与那少年的目光对上。

四目对视,她的呼吸屏住。

只见那少年眉目清秀,俊美无俦,尤其是那双深邃狭长的黑眸,幽深如冷潭,又似乎比屋檐上的积雪还要冷冽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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