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徐府
徐瓷碧与母亲徐夫人一起去了厨房做糕点。
厨房负责的莫嫂遣开了厨房里的众人,与玉嫂两人撩起袖管在边上帮忙。
莫嫂和玉嫂两人从小侍候着徐夫人长大,又陪嫁到了徐府。徐夫人与她们之间名义上是主仆,实则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犹如亲人一般了。
玉嫂含笑道:“这光景真像咱们以前在府邸的时候。那时候咱们两个人也经常陪夫人,不当时咱们叫小姐的……一起做糕点。”
莫嫂:“是啊。就好像发生了昨日一样……”
徐夫人含笑着听她们聊天,又瞧了面前亭亭玉立的徐瓷碧,不由地叹道:“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你看,当日咱们的小不点如今都这么大了。”
玉嫂:“可不是。”
莫嫂听得了夫人解释了小姐这几日为什么喝汤,便道:“小姐,要吃什么,尽管打发雪竹来告诉奴婢便成了。”
徐瓷碧笑道:“我这不就是翻了几本炖汤做菜的书,看了之后觉得想试试味道,所以最近才会想着喝汤。”
玉嫂:“喝汤好。补身。小姐去了德国后,曾经来信说,你们在洋人的地方,每天都是洋人的食物,难吃地紧,跟吃猪食似的……还说那里的食材与我们大清朝的也不大一样,比我们少多了,而且做菜用的油盐酱醋也不同……带出去的丫头厨子就算做菜也做不出在家里的那个味道……夫人得知后,心疼万分,日日念叨,就怕小姐和大少爷给饿着了。”
徐瓷碧道:“那洋人每日都是些个面包、牛排、羊排之类,怎么能跟我们大清朝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相比呢。要是硬要比的话,洋人那就等同于茹毛饮血……”
说到这里,她又补道:“所以我前几日看了书里所写的菜色,每道都想尝尝呢……”
徐夫人又心疼又爱怜,嘴上却说:“你们看看,都这般大了。还是只小馋猫!”
莫嫂道:“小姐想喝什么,想吃什么,尽管来告诉奴婢。奴婢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徐瓷碧甜甜道:“谢谢莫姨。”
玉嫂道:“在夫人心里头啊,哪怕小姐到了九九岁,还依然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徐瓷碧连连点头:“玉姨,你说得太对了。我娘就是这样子的。”
徐夫人道:“傻孩子。每个做娘的都是这样的。有道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在娘心里啊,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徐瓷碧闻言,顿时感动不已,凑到徐夫人脸上又重重地亲了一口:“娘,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徐夫人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笑出了一眼角的褶子:“又来了!这孩子真是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成天说什么喜欢啊,爱的……要是被人听到了,可怎么得了啊?!”
徐瓷碧撒娇道:“我只在娘面前才这样子嘛。”八壹中文網
玉嫂和莫嫂帮衬道:“是啊。夫人放心。小姐决不会在外头这般说的。”
徐夫人笑啧道:“留洋了一趟,净学了这些个不好的回来。”
徐夫人说是这样说,事实上女儿这般与她亲近亲热,承欢膝下,她只觉心里头一片软绵,快活极了。
徐瓷碧不依:“哪里不好啦?!”
“成天穿了那洋人的衣服,扮作男人,出去逛街看戏吃饭……别以为娘我不知道。”
“娘,我若是穿了女装出去才不好呢。旁人见了我才会说我们徐家没规矩,说我抛头露面,不成体统。这穿了洋人的西服出去,旁人都认不出我是谁?都以为我是徐府的二少爷呢。”
“你们瞧瞧。她还得意了。”
”玉姨,莫姨,你们来给我评评理。“
玉嫂和莫嫂只是笑,做壁上观,不搭嘴。
徐夫人又道:”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就算女扮男装,但出去总是不安全。“
“娘,我每回出去,多半都是跟大哥出去的。有他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徐瓷碧说到这里,又撒娇道:“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教我怎么做桂花糕吧?!等会爹和大哥回来,我把桂花糕给他们送去,然后显摆显摆。"
……
徐瓷碧陪着母亲徐夫人了做了半天的糕点,又陪母亲用了晚饭,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吴文藻(盛怀新)依然昏迷着。
“他一直没醒过吗?”
“没醒过。”雪竹总觉得这件事会被人发现,很是忧心忡忡:“小姐,这人一直在你床上躺着,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虽然今日你把夫人给哄走了,夫人没进屋来,没发现这件事情。这一回是有惊无险。但谁能保证下次啊?!再说了……再说了,这人的身份不清不楚地……”
雪竹前面也听见夫人说的端亲王遇刺之事,她饶是再愚笨,也察觉到了这昏迷不醒之人恐怕跟端亲王那件被刺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徐瓷碧道:“那你说怎么办?把他扔出去不成。就算扔,咱们也扔不动啊。”
雪竹道:“想扔还不容易吗?把这件事情告诉大少爷便成了。大少爷自然会处理的。”
徐瓷碧道:“若是跟我大哥他们任何一个人说了。这人铁定活不成了。此人若是与我不曾相识,那倒也好办。可是,我与他有过数面之缘,一起吃过饭,一起逛过街……”
雪竹突然想了起来。
有一日小姐逛街回来,带回来了一包杂七杂八之物,什么糖人啊,风车啊,香水啊。小姐把风车插在了窗口,看着它迎风“簌簌”地摆动。把香水搁在了镜子那边,都不舍得用。
小姐每日都要瞧上数回,有时候还会想得怔怔出神。
有一回,风大,把窗口的风车吹落在地,砸坏了。小姐见状,心疼万分。
她当时很是不解。府里什么好物件没有。小姐怎么会这么紧张这个不值钱的风车。
如今啊,雪竹总算是明白了过来:这些东西估计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个家伙送的。
虽然如此,但雪竹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姐,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革命党……”
徐瓷碧回忆两人在火车站的初次见面。那日,便是革命党人刺杀出洋考察的五大臣。她是给父亲徐世盛送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酒楼遇到的那回,巡警正在追查革命党。他沿街狂奔。
前晚端亲王遇刺,他受伤掉进自己的后院。
若仅是一次的话,那可能是巧合。
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了这吴文藻(盛怀新)就是革命党。
徐瓷碧不说话,心中却早已经是肯定了。
雪竹又道:“小姐,上次老爷就差点被革命党人刺杀……幸好老爷福大命大,躲过了那一劫……可那革命党说不定还是不会放过老爷,指不定还要杀老爷呢……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救呢?!”
徐瓷碧不忿地反驳道:“革命党人怎么了?虽然他们是暗杀过爹没错……可是革命党人的初衷是为了救这个国家,希望这个国家富裕强盛,不受洋人瓜分欺辱。革命党人都是些不怕流血不怕死的人,比朝廷里那些穷尽心思贪污受贿、收刮穷苦百姓的贪官污吏那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说到这里,徐瓷碧的声音轻了下来:“雪竹,咱们在德国数年,见多了洋人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嚣张样子……我们虽然对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大清朝……可洋人谁把我们大清朝当回事,真真正正地对我们平等以待。在他们眼里,我们大清朝就是一块大肥肉,每个国家都争着抢着,想分到最大最肥的那一块……洋人看不起我们,叫我们东亚病夫……我和大哥、载沁在德国很多所谓的洋人朋友,就算彬彬有礼地对我们鞠躬,面上对我们微笑,但我却知道,他们其实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的……”
“雪竹,革命党人与我们每个一样,也都是有爹有娘的,有兄弟姐妹,有家庭的。他们的身体也是血肉做的,也是会流血,会疼会痛的……在刺杀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有去无回的。被抓住了,是要掉脑袋的。甚至会牵连家人……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些。他们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活着不好吗?连蝼蚁都会偷生。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雪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前两日,雪竹照顾吴文藻(盛怀新)的时候,心中每每厌恶不已:“你赶紧醒过来吧。然后赶紧离开。不然你会害死我的。”
她甚至巴不得他快点死:”你死了是最好。一了百了。“
但这一晚,雪竹给小姐在地上铺了一床被褥,让小姐休息。自己则守夜照看吴文藻(盛怀新)。她见吴文藻(盛怀新)嘴唇干涸,便细心耐心地喂吴文藻(盛怀新)喝水。与往日的粗鲁不耐烦截然不同。
嘉兴城,盛家
“小姐,宜慧小姐来了。”
沈如锦日日关在小院里,除了怀秀之外,难得有个人可以说说话解解闷。她听得朱宜慧来了,顿时高兴万分:“宜慧,快过来坐。”
朱宜慧刚跨进院门,见她正要扶着大肚子站起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少奶奶,您坐着,别起来。您现在身子重,最忌讳动作大动作猛了……”
沈如锦扶着圆滚滚的肚子,道:“见你来了。我心里头高兴。来,你快坐下。”
朱宜慧亲亲热热地挨着她坐下,又摸了摸沈如锦的肚子:“几日不见,又大了一圈。”
而后,她与肚子里的孩子打招呼:”小家伙,你好啊。我又来看你了。“
沈如锦:”宝宝,这是你宜慧姨。要不是有她啊,娘早就保不住你了。“
孩子似有感应一般,又开始在沈如锦的肚子里倏忽来去。
朱宜慧道:“哎吆喂,这小家伙又踢我呢!”
沈如锦含笑道:“他(她)皮得紧。天天在我肚子里翻跟斗似的。一刻也不消停。”
朱宜慧笑道:“这般皮。看来多半是个胖小子。”
沈如锦低头瞧着高耸的腹部,脸色温柔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是男是女,都是天意。都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只要他(她)好好的就好。”
“是啊。健健康康就好。”
穗儿很快沏了热茶端上。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朱宜慧欲言又止地开口,问沈如锦:“盛少爷可有来信?”
沈如锦默默地摇了摇头。
朱宜慧见状,便转了话题,道:“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爹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在桐乡石门的一户人家……”
这是喜事。可是朱宜慧面上却殊无喜色。可见并不中意。
“宜慧,你不喜欢吗?”
朱宜慧好半晌才道:“我不想成亲。成了亲就要生子,要生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还要操持整个家庭。我不想过这样子的日子。我想学医术。我想以后悬壶济世,想给很多很多人看病治病。”
沈如锦:“宜慧,你可以与你父亲好好谈一次。把你心底的话告诉他。虽然不见得有用。但是不说的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说了,还尚有一丝的可能性。”
朱宜慧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说不定你爹同意了,他就会教你医术。倘若他仍是要遵朱家传子不传女的祖训,那你可以向他提出要求,比如去拜别的名医去学习,指不定会有大夫愿意教女孩子医术的。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父亲那样守旧的。“
”我听说现在有一些女子学校,专门教女孩子读书的。又或者,你可以去这样的女子学校学习英文或者其他洋文和知识,说不定以后有机会留洋去学洋人的医术。现在不都讲要学习西方吗?什么师夷长技以制夷。虽然如今大伙对洋人的医术将信将疑,都不敢去找他们看病。但洋人啊,什么都先进,他们的医术肯定也有其独到之处。你若是有机会把洋人医术的本事都学了,然后结合咱们的医术,他日定会有大作为的。”
朱宜慧听了,不禁心之神往。
临走时,朱宜慧给沈如锦把脉,说估摸着产期就在这个把月了,让她还是要继续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