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瓷碧保持着微笑状态,目送大哥徐绪仁走出了院门。
她忙和雪竹进了房间。只见她方才因为匆匆忙忙出门,随手搁在床头凳子上的那个汤碗掉在了地上。此时,已碎裂成了块状。
这碗里还有大半碗的炖汤,屋内的窗户几乎都关着,决计不可能是因为风大而吹得掉落在地上的。
整个徐府因徐夫人不喜欢猫,所以从未养过猫。也就排除了因为猫的走动带到而把碗勺跌落。
如此一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吴文藻(盛怀新)的缘故而导致的。
是他方才动过了?还是他无意中打翻了床头的汤碗?
无论到底是什么?总而言之,这是个好现象。
徐瓷碧不由地大喜:“吴文藻……吴文藻……你醒了吗?”
徐瓷碧唤了半天,吴文藻(盛怀新)依然双眼紧闭,毫无任何反应。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吗?空欢喜一场吗?
徐瓷碧一时又怅然失落。
雪竹捡起了碎瓷片,又用了干净的抹布将地上擦干。她见小姐闷闷不乐地,便说道:“小姐,我今日在照看他的时候,见着他眼皮在动……这是前面从未有过的……如今这碗不明不白地掉在地上……虽然他现在还没有醒转过来,但无论如何,他比前几日总是有起色的。”
“小姐,你别心急。他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要慢慢恢复……也不能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今日不醒,明日或许就会醒了。明日不醒,那就后日……咱们好好照顾他。他总归是会醒过来的。”
“雪竹,你说得有道理。”
嘉兴城,盛家
菱嫂站在夫人的佛堂外,便闻到了幽幽梵香。
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夫人。”
里头没有反应。菱嫂也习以为常了。她蹑手蹑足地拉开门进去了。
一进屋,果然看到夫人跪在供桌的蒲团前,正在虔诚念经。
菱嫂躬着身,轻轻道:“夫人,这都末时一刻了,厨房那边来问了,这晚上的吃食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
盛夫人这才睁开眼,点了点头。又问:“大少奶奶那边怎么样了?”
盛夫人虽然知道若是有什么消息,菱嫂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她。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菱嫂摇了摇头:“穗儿把夫人给的人参炖了汤。刚又端了一碗参汤进去……”
这是说明媳妇如锦体力精力不支,所以要喝参汤吊神。
盛夫人闻言,只觉得心又开始“突突”直跳了。她磕头道:“求菩萨保佑我媳妇如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平安安……只要他们平平安安,信女什么都愿意做……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
菱嫂待了片刻,便告退了出去:“夫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那我就先去厨房安排了。”
盛夫人点了点头。
菱嫂来到了厨房,厨房里的人正在说话。
有人道:“今晚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希望大少奶奶可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据说今天生的孩子可都是富贵命……”
“可不是。有道是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
“这孩子投在大少奶奶肚子里,就是会投胎……生在咱们盛家,无论哪天生啊,都是好命,富贵命……”
众人道:“可不是。你说得太对了。”
众人见了菱嫂进来,便止住了话头,纷纷与她打听:“菱嫂子,大少奶奶怎么样了?生了吗?”
菱嫂摇了摇头。
众人忙宽慰她:“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如此的……不能急……这孩子什么时候出来都是天意……讲得是瓜熟蒂落……都是缘分。”
“是这个理。听说有人生几天几夜呢?!”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堂弟妹她就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出来……现在啊,母子都好,白白壮壮的,身体可结实了……”
“所以啊,菱嫂子,你放心。咱们大少奶奶的面相好,性子也好,一看是个有福之人……肯定会平平安安生下小少爷的……”
二房院落
盛怀霖在院子里踱步,不时停下脚步,凝神静听一番。
盛二夫人用手揉按着太阳穴,道:“怀霖啊,你这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的……娘都被你走晕了……你就不能坐一会儿或者去房间里休息一下……”
盛怀霖心神不宁:“娘,咱们再去大嫂那个院子门口瞧瞧去……怎么这么久还没生下来……”
盛二夫人:“一大早和中午的时候,咱们都去瞧过了。也只是在门口站一会儿。半点忙也帮不上。再说了,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的。当年娘生你的时候,也是生了整整一天呢……”
盛怀霖道:“可大嫂这都一天一夜了?!”
“三天三夜的都多了去了……这一天一夜算什么?!”
盛怀霖瞠目结舌:“三天三夜……”
北京城,徐府
徐瓷碧一边翻着书本,一边在床头守着吴文藻(盛怀新)。忽然听得有道声音沙哑地响起:“钟岳,快跑……”
徐瓷碧一开始有些发愣,但下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这是吴文藻(盛怀新)的声音。
她太惊喜了,手里的书一个没握住,便“啪”地掉落在了地上。她自然也顾不得拣书,叠声唤道:“吴文藻,你醒了吗?”
吴文藻(盛怀新)并不应她,只不断说着胡话:“快跑……”
而后又叫了数个名字“子婴……”、“如锦,如锦……”
徐瓷碧:“吴文藻,吴文藻,你醒醒……”
吴文藻(盛怀新)很快又不言不语了,再度似昏似睡了过去。
但到底是比往日有起色了。徐瓷碧极为高兴。
她低声琢磨着吴文藻(盛怀新)方才叫的名字:“钟岳……子婴……如锦……”
因只是听到音调,不知道具体的字是怎么写,她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隔了许久,吴文藻(盛怀新)忽地又说话了:“如锦……如锦……橘子水……”
徐瓷碧喜道:“吴文藻,你想喝橘子水吗?我让厨房去给你做。”
吴文藻自然不会回答她,口中自顾自地喃喃:“如锦,油炸丸子……”
他一直在叫“如锦”这个名字。
徐瓷碧怔住了。
嘉兴城,盛家
八月十五中秋夜,本是家家户户团圆的好日子。
往年的这个时辰,盛家都已经吃过了团圆饭,开始在院子里赏月品茗吃月饼了。
但今晚,盛家一直处于忧心冲冲焦虑不安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无心用饭,更不用说吃月饼赏月了。
整整一天一夜,大少奶奶还依然在生产中……
盛怀霖陪着大伯盛斯年站在院子里,但与大伯一样,他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
忽然,只听屋里“咣当”一声,有盆子砸地之声,而后更是一阵嘈杂。
随即传来的,是产婆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大少奶奶出血了……大少奶奶大出血了……”
声音凄厉如暗夜夜枭。
盛怀霖一听,大惊失色。
连见多识广的,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盛斯年也脸色顿变,手足无措:“这可如何是好?”
盛斯年如今只求媳妇能给盛家生下一男半女,给儿子怀新留个后。
可万万没想到,媳妇竟然会遇到如此凶险之情况。
盛夫人膝盖一软,跌坐在了地上,她口中哀哀地道:“求各位菩萨保佑我媳妇如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求各位菩萨救救他们……”她双眼一闭,便倒了过去。
菱嫂搀扶着她,喊道:“夫人,夫人……”
盛二夫人:“大嫂……大嫂晕过去了……”
房内,穗儿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扑通”一声朝朱宜慧跪了下来:“宜慧小姐,求求你,快救救我小姐……求求你……”
朱宜慧双眼一闭,泪盈于睫:“穗儿……不是我不想救……我医术实在是太浅薄了……”
“朱大夫呢?去请朱大夫来瞧瞧……”
朱宜慧却知这情形就算父亲来了也是束手无策的。
小院内外充满了惊恐气氛,乱作了一锅粥。
盛怀霖一把捉住了盛斯年的手臂:“大伯,快让人吩咐藤轿。事不疑迟。赶快把如锦大嫂送去福音医院!这如今,只有把如锦大嫂送福音医院,让洋人医生救治,尚还有一线生机……”
盛斯年被他一提醒,顿时眼睛一亮:“对……对对……赶紧送福音医院……”
盛怀霖拔腿就跑进了院子……
一直在唤着“大嫂,你醒醒”“大嫂,你醒醒”的盛二夫人抬头瞧见了,忙放开盛夫人,急急起身,一把抱住了正要往沈如锦屋子里冲的儿子:“怀霖,你这是做什么?!你进去做什么?”
“娘,你放开我。我要进去把大嫂抱出来……我要送大嫂去福音医院……”
“怀霖,你听娘说,你不能进去。真不能进去。这产妇在里头,男人是不能进去的……这可是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再说了,里头的是你大嫂,这情况你怎么能进去呢?太不合规矩了。”
“娘,大嫂如今都这样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这到底是规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娘,你快放开我?!”
盛二夫人也铁了心:“不成。我说什么也不会放的!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进去。”
盛怀霖朝里头大喊道:“穗儿,你快帮如锦大嫂整理一下……我这就要进去,送大嫂去福音医院……”
正与穗儿双双垂泪的朱宜慧听得盛怀霖说的福音医院四个字,顿时回了神,连声道:“是了……咱们快把大少奶奶送去福音医院……听说那些洋人看病的办法与我们截然不同……或许他们有办法……穗儿,来,我们快给少奶奶整理一番……”
盛二夫人却是怎么也不肯放开儿子。她用尽了力气抱盛怀霖,一时间,盛怀霖竟也挣脱不了。
“娘。人命关天。你快放开我。”
“怀霖,你真不能进去。”
“如锦大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命悬一线……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难道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事吗?!”
“反正是不行。”
“那么娘……我对不住了……”盛怀霖使劲掰开了母亲的手臂,将她推开。
盛二夫人没料到自己这个平素孝顺听话的儿子这回竟真的会动真格。她没个防备,被这大力一推,一连往后退了数步,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盛二夫人简直不敢置信,又委屈又伤心:“怀霖,你……你推娘……”
盛怀霖也顾不得了:“娘,是儿子不孝。对不住您了。”
他拔腿便走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此时,穗儿和朱宜慧已经帮沈如锦整理好了。
盛怀霖大踏步地走到床边,用薄被把大嫂沈如锦一裹,卷了起来,而后使力抱起了沈如锦,道:“快,咱们快把大嫂送去福音医院。”
一抱离床榻,盛怀霖便看到了床褥子上的很大一滩的血迹……
穗儿和朱宜慧两人小跑着,跟在盛怀霖身后帮忙。
倒在地上的盛二夫人见盛怀霖抱着沈如锦出来,忙爬了起来,双手一伸,拦住了儿子盛怀霖:“怀霖,你不能这样抱着你大嫂去……要是你大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万一,咱们可担不起责任啊……怀霖……”
“弟妹,别拦怀霖。他是对的……如今生死攸关,送福音医院是唯一的办法……”盛斯年开了口。
“可是大哥……”
“别可是了。让怀霖赶快送人去福音医院……”
盛家当家盛斯年都发话了,盛二夫人不敢再反驳,只能悻悻地侧身一让。
盛怀霖抱着沈如锦,在朱宜慧和穗儿的帮助下,坐上了藤轿,来到了福音医院。
“医生呢?快让医生出来……”
值班的洋人医生听得呼唤,跑了过来,他匆匆忙忙检查了一番,立刻给沈如锦扎针挂点滴。
他把盛怀霖拉到一边,说了一番话,说要给产妇剖开肚子,取出孩子。
盛斯年一听,大惊:“这剖开肚子,大人和孩子还能活吗?”
盛怀霖转头询问洋人医生。沟通后,盛怀霖告诉大伯盛斯年:“洋人医生的意思是如锦大嫂现在大出血,如果不用这个办法,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如果我们不同意他们做这个手术,就让我们把大嫂带回去。因为不做手术的话……这样出血下去,大嫂和孩子都得死……”
盛斯年听了这话,缓缓闭眼。他沉吟不过数秒,便有了决断,道:“横竖都是危险。那就让洋人做手术吧。”
“好。”盛怀霖忙把大伯盛斯年的决定告诉了洋人医生。
……
盛斯年和盛怀霖等人在手术室外头焦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