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
天蒙蒙亮,忙碌了一晚上的朱玉堃坐着盛家的马车回到家。
朱夫人刚起来,穿衣梳洗好,如往日一般去了灶间做早饭。
等朱夫人做好了早饭,进卧室一瞧,见老爷朱玉堃已睡得沉沉的,鼾声震天,显然昨晚累了一夜。
老爷朱玉堃得祖上衣钵,行医看病,一年里头春秋两季都会有义诊,免费替乡邻们诊治,施医赠药,所以颇受人敬重。但他这些年来确实辛苦地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难得有几个囫囵觉可以睡。半夜里头被病家叫起来背着药箱去诊治,那是家常便饭。
朱夫人见状,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让老爷朱玉堃好好休息。
朱玉堃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药馆便来了一形色焦急之人,说家中老父无故晕倒了,请朱玉堃大夫前去诊治。
因朱远举也出诊了,药馆伙计便进了后院,把朱玉堃大夫唤醒,禀了此事。
朱玉堃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朱夫人听见了,忙匆匆去灶头热了一个粽子,赶在老爷朱玉堃出门前递给了他:“路上垫垫肚子。”
“好。谢谢夫人。”说罢,朱玉堃便背着药箱随着病患儿子匆匆出门了。
朱玉堃诊治过后,开了方子,又仔细告知了如何煎服和注意事项。
最后,朱玉堃在病患一家的千恩万谢中回了。
他心中记挂着盛斯年的病情,从病患家出来,便拦了辆人力车径直去了盛家。
盛斯年正醒着,虚弱地靠在床头。盛夫人正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在喂他喝补汤。
盛夫人见了朱玉堃,忙从床头的凳子上起身,殷勤地请朱玉堃入坐:“朱大夫来了。正准备派人去药馆请您呢。”
朱玉堃道:“方才在城东的一户人家看诊,我记挂着斯年兄,不知他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了?所以那边看诊好,我就直接过来了,没回药馆……”
盛斯年和盛夫人自然是感激万分:“谢谢玉堃兄了。”“有劳朱大夫。”
朱玉堃道:“斯年兄,你先把汤喝完。喝完后,我给你把个脉。”
“好。”
朱玉堃把了脉,又详详细细地问了盛斯年今日的排泄情况,又问了是否呕吐,以及肠胃身体等各种情况。
盛斯年都一一说了。
盛夫人在旁帮忙补充:“前头喝了一点稀粥……可是喝了便吐了……”
朱玉堃只说:“不碍事。这是正常现象。要慢慢进食……急不得的……”
……
因是冬天,天色黑得早。
朱玉堃这一番忙碌下来,回到家,朱夫人又在灶下忙碌了。
朱夫人做好了饭菜,如往日惯例把菜色分成了两桌,一桌给学徒和伙计用,一桌则自家人用。朱夫人一一弄好后,便去唤了老爷朱玉堃和儿子朱远举用饭。
一家人坐了下来,朱夫人方问朱玉堃道:“老爷,宜慧呢?怎么不随你一起回来?这是又在盛家住下了吗?”
朱玉堃这才发现自己昨儿和今天整整两天都没有看到过宜慧。他直觉有些不对头,便吩咐儿子朱远举道:“远举,你快些用饭。用好后去一趟盛家,就说我找宜慧,让她回来。“
因妹子朱宜慧和盛家大少奶奶交好,不时地会在盛家小住几日。朱远举半点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听了父亲朱玉堃的吩咐,便道:“好。”
朱远举用好了晚饭,便徐徐地从家里出来,到了盛家。
盛家门房自然是认得他的:“小朱大夫,您怎么来了?”
朱远举道:“劳烦你进去给大少奶奶禀报一声,就说我来找我妹子宜慧了。”
盛家门房:“好。小朱大夫,外头冷着呢。里头有炉子。您请进来坐,稍等片刻。”
朱远举搓着手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去禀报一声便成了。”
”好勒。您稍等。我这就去禀报。“盛家门房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后院,正巧遇到了穗儿,便把朱远举来找他妹子的事情说了一番,还说:“小朱大夫现在正在外头等着呢。”
穗儿一听,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便知要事发了。她对门房道:“我知道了。”
穗儿忙回了小院,把事情告知了沈如锦,急道:“小姐,现在朱家来找人了,咱们交不出人来,这可怎么得了啊?”
沈如锦早已经想过很多遍这个问题了,她叹道:“事到如今,是再瞒不下去了的。只好实话实说。”
沈如锦从抽屉里取出了朱宜慧让她转交父母的亲笔信,叮嘱了奶娘一声:“奶娘,你看好小少爷。我与穗儿去一趟门口。”
奶娘应了一声“是”。
而后,沈如锦便带了穗儿来到了大门。
朱远举正双手插在袖口里,在门口走动,远远地看到沈如锦出来,忙迎了过来:“大少奶奶,我来找宜慧的。”边说他边朝里头张望,却不见妹子宜慧的身影,便道,“宜慧呢?”
沈如锦从袖中取出了信,双手递给了他:“小朱大夫,您看了信便明白了。”
朱远举不解地接过了信。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了。他就着门房的灯笼,眯着眼看了起来。朱远举才看了两行,顿时便脸色大变,而后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了完了信后,沉着脸抬头道:“大少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沈如锦道:“小朱大夫,实不相瞒,如信上所说,宜慧昨天便离开了嘉兴。”
朱远举急道:“离开嘉兴,她去了哪里?”
沈如锦摇头不肯说。
朱远举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得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你倒是说啊?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沈如锦只道:“宜慧只留下了这份信让我转交给你们。”
朱远举道:“那你为什么不昨天便交给我爹?!要拖到今日这个时候。若不是我们来寻人,怕是你到现在还不会把这份信交给我们。”
沈如锦实话实说:“确实如此。宜慧临走前仔细交代我了,说若是你们不来寻她,让我七日之后再把这份信转交给你们。“
朱远举盯着沈如锦,手指着她,“你”了半天,最后一甩袖子,愤怒地离去了:“你……你们……好你们个盛家……”
朱远举一时不知如何跟父母交代,在大街上站了片刻,吹了一阵冷风后,方冷静了下来。他拦了一辆人力车,匆匆地道:“快,去朱家药馆。”
北京城,徐府
徐瓷碧愕然出声:“什么?载沁被绑架了?不可能啊。以载沁的身手和枪法,三四个人也不一定绑得了他……”
徐绪仁道:“千真万确。大哥我会骗你不成?!”
徐瓷碧:“是谁绑了他?”
徐绪仁道:“听说是革命党。”
徐瓷碧一愣,脑中不觉闪过了吴文藻(盛怀新)的脸。她想起那日在米娅弗兰克结婚十周年的那个庆祝会上偶遇吴文藻(盛怀新)一事。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吴文藻(盛怀新)明知载沁悬了重金在捉拿他,他居然还不怕死地出现在那里。如今她倒是有些解惑了,但依然有不明白之处:“革命党绑他做什么?!载沁他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封疆大吏……”
徐绪仁道:“载沁不是。可他爹端亲王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啊……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载沁是他最宠爱的儿子。革命党人绑了载沁,就等于是捏住了端亲王的软肋,现在只要革命党答应放了载沁一命,端亲王什么都肯答应……”
嘉兴城
盛二夫人下午又去找了表哥钱捕头,狠狠地拧着表哥钱猛生的耳朵,责骂了他一通,骂他办事不力。
钱猛生大觉委屈:“我怎么知道这毒药药性这般差。这药是从前几年两个外来客商闹纠纷,其中一个因怀恨在心而毒杀另一人的案子里头缴获来的。当时我听得那人招供,说这毒药要分两次下,最后合成毒药。且第一次和第二次分别下,就算当场拿到,也验不出半分毒,觉着稀罕稀奇得紧。于是便偷偷地把药私下扣了下来……哪想到竟会如此……”
盛二夫人闻言更是光火了起来:“钱猛生,你还好意思说是几年前的药……这时日这么久,毒药药性还能管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弄点砒霜之类的……盛斯年早翘辫子了……”
钱猛生捂着耳朵,讨饶道:“表妹,好表妹莫生气……莫生气……有道是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不成。再说了,这次咱们两个是分批下的,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没有人知道……”
“你还有脸说?!盛斯良已经在怀疑我了?!”盛二夫人恼道。而后她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钱猛生道:“就盛斯良这软蛋……就算他全部都知道……我钱猛生也不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连他都起疑了……我就怕盛家有其他人也会怀疑我……那天我在厨房下药的时候,正巧碰到了菱嫂……我当时把毒药洒在袖子里,掀开了药罐的时候,袖口往下,那药粉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都倒进药罐里头……当时厨房的人正在准备第二天的满月席面,忙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注意我……所以菱嫂当时也没怀疑我,可我总觉得有点忐忑……毕竟她是亲眼瞧见我掀开了药罐的……虽然我后头跟她闲聊地时候解释了一番,说胃不舒服,来厨房找粥,可若是她说出来,盛斯年如此之精明,前因后果一套,免不了会疑心到我头上……”
“还有,我也跟你讲过,大房的媳妇早已经在怀疑我了……每回我进她房里,她的丫头穗儿便一步不离地跟着我,处处防着我,生怕我再对孩子下手……唉……上一次蒙被子居然没把这小子蒙死……”
钱猛生叹道:“这小子啊,真是福大命大……我真真是前所未见!这都多少次了?!这小子啊,居然一直没死成!真是他奶奶的,邪门了……”
两人说着说着,钱猛生的手便开始不规矩了起来:“哎呀,好表妹,那满月那日你穿的那身衣服可真好看……你跟我婆娘一般大,可是你的脸你的身子比她起码年轻十多岁……”
“钱猛生,好好地提你婆娘做什么。你再提一句,我便走了啊……”
“哎呀,表妹,莫生气……我只是想着,当年要不是我父母双亡,家里实在是太穷,我又好勇斗狠成天跟人打架,你娘就不会坚决不同意你嫁给我了……”
“表哥,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你还提他做什么!”
……
盛二夫人回到家,与盛斯良与用过了晚饭,两个人便烘着小炭火说话。
盛斯良给夫人端来了八宝锦盘,又煮开了热水,给盛二夫人冲泡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盛二夫人取了一个蜜枣,一边吃一边缓声道:“朱玉堃在我们嘉兴城号称朱一帖,医术果然精湛。大哥昨夜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一番模样,经他一诊治,今天瞧着精神头已经好了很多,已有往日的一半了……”
盛斯良道:“那是。他们朱家在嘉兴城世代行医,没有两把刷子,早撑不下去了……”
盛二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不说话。
盛斯良却是明白她为何叹气的。这大哥盛斯年身子一好,去了绸缎庄,必是会第一时间找他问话,让他交代事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