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幸好,盛斯年被灌了绿豆甘草水后,吐了大量的呕吐物出来。
朱玉堃大夫见状,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虚汗,大松了一口气:“吐了这么多,毒也去了大半了……”
果然盛老爷吐了之后,整个人惊悸之状便减退了许多。朱玉堃大夫又取出了银针,在上廉泉,合谷,百合,三阴交,太冲等穴位配合针灸治疗。
他一边针灸一边又问沈如锦道:“药房的药取回来了没有?”
沈如锦回道:“取回来了。都在炉子上煎着呢……”
朱玉堃道:“好了就立刻给我端来。这毒多多少少是已入腹了的,要用汤药让毒物尽快排出,减少毒性对斯年兄身体的损伤……”
“是。”
待针灸好,朱玉堃已经累得直喘气了,便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在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沈如锦见状,赶忙沏了一盏热茶给他端了过来:“朱大夫,辛苦您了。请喝口热茶。”
朱玉堃接过茶盏道:“斯年兄无事便好。”
“有朱大夫在,我公公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
“幸好这次发现及时……若是拖上半日,毒便会全部入腹,到时候侵入五脏六腑,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是我公公平时行善积德。所以在此大难的时候,有朱大夫为他尽心竭力地救治,如今方能脱险。”
……
之后,朱玉堃又是灌肠,又是导泻,一直忙碌到了第二日的天亮。
盛斯年茫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了朱玉堃闭着眼靠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他不禁呆了一呆。他试图回想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只记得当时自己是在书房的……
盛斯年低弱沙哑地开了口:“玉……玉堃兄……”
在旁守了一夜的沈如锦听得了动静,顿时又惊又喜地道:“爹,您醒了……”
朱玉堃被沈如锦的声音唤醒了过来,见状便喜道:“斯年兄,你醒了。醒了就无碍了……”
“玉堃兄……你怎么在这里?”
“斯年兄,你中毒了……幸好救治及时……”
沈如锦忙去隔壁的佛堂通知婆婆盛夫人:“娘,爹醒过来了……”
盛夫人一直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念佛,闻言后,倏然抬头:“醒了……老爷真醒过来了吗?"
”是的。娘。爹醒过来了……千真万确……“
盛夫人跪了大半夜,整个人其实已经僵硬无知觉了。此时她大松了口气,整个人竟撑不住自己的身子了,软软地倒在了蒲团上,喜极而泣了起来。
沈如锦赶忙搀扶住了她:”娘,朱大夫先前说了,只要爹清醒过来,便无大碍……您放心吧……“
盛夫人流着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而后,她双手合什,再三感谢菩萨保佑。
盛斯文和盛斯良两人则在书房。两人候了一夜,此刻正在打盹。盛斯文听得沈如锦的声音:“二叔,三叔,爹醒过来了……爹醒过来了”,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盛斯文”腾“地一屁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喜不胜禁:“大哥醒过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盛斯良打着哈欠,连声附和:“是是是……实在是太好了。”
于是,大伙都进了屋子,齐刷刷地围着盛斯年问安。
朱玉堃大夫见状,便道:“斯年兄需要好好休息,调养身体。大家都劳累了一晚上,都快回去休息吧。”
因朱大夫发话了,盛斯良和盛斯文不敢打扰大哥盛斯年的休息,遂道:“大哥醒了就好。那我们这就回去了。晚些再来探望大哥。”
盛斯年虚弱地点了点头。
沈如锦把盛斯良和盛斯文送到了院门口,福了福道:“劳烦二叔和三叔了。辛苦你们了。”
盛斯良道:“都是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盛斯文:“是啊。侄媳妇你也辛苦了。”
沈如锦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朱玉堃又开了一个清毒的方子,关照沈如锦道:“按这个方子抓药,然后每日服用两次,作清肠洗胃调理之用。另外,须再好生调养一些时日……饮食暂时以汤和粥类为主……”
沈如锦一一应了下来。
盛斯年虚弱地道:“我答应了无锡的一个朋友……要……要去无锡给他贺六十大寿。过……过几日便要启程……启程去无锡……”
朱玉堃道:“你身体虚着呢,不宜舟车劳动……这无锡贺寿的事情就推了吧。”
“不成。去年就答应仲年兄了……”
朱玉堃与盛斯年多年老友,知道盛斯年这人为人仗义,素来一言九鼎,遵诺守信,所以这些年无论在嘉兴城和商场上都得人敬重。此时,他也不便相劝,便道:“斯年兄,你且好好养着,遵我的医嘱服汤药……我这几日会天天来给你把脉……具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要是你身子到时候没有大好,我这个做大夫的,是不准你去无锡的……”
盛斯年还要说话。朱玉堃道:“好了。斯年兄,你身体虚着,赶紧休息。别强撑着精神与我说话了……你要去无锡啊,那可必须得听我这个大夫的话……”
”好。“盛斯年这才闭眼,沉沉睡去。
见盛斯年入睡了,朱玉堃也就向盛夫人告辞了,道:“如今斯年兄醒了,身体应无大碍。我先回药馆了。若是有什么事,盛夫人便打发人来找我便是。若是今天无事的话,我明天一早再过来给斯年兄诊脉。”
盛夫人自是感激不尽,朝朱大夫行了一礼:“有劳朱大夫了。这辛苦您一晚上了。您回去好好休息。”
朱玉堃推迟不肯受,只道:“盛夫人,这是为人医者的本分。再说了,我与斯年兄是多年的好友。应该的。应该的。”
沈如锦深深地朝朱玉堃福了福:“谢谢朱大夫。”
之后,沈如锦命人准备了马车送朱玉堃朱大夫回药馆。
盛家二房院落
大哥盛斯年醒后,盛斯良关切了一番,便依朱大夫的话回了自个儿院落了。
盛二夫人刚起,见盛斯良回来,从盛斯良口中得知盛斯年已经醒来了,她不露声色地道:“大哥醒了就好。”
盛斯良却是不说话。
盛二夫人明知故问:“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盛斯良叹了口气,道:“夫人啊,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昨儿夜里乍闻大哥中毒,可能救不过来的时候,我心里不是没有一点着急的。可是吧,他现在醒来了,我又想着那机房自查交代之事,又恨不得……唉!真的是五味杂陈,矛盾得很。”
盛二夫人道:“老爷心地良善,与旁人自是不同。”
盛斯良道:“也不知这毒是谁下的?竟然在我们盛家办酒席的时候公然对大哥下毒……再说了,你表哥钱捕头都在。我看啊,那人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盛二夫人道:“老爷,您就别管是谁下的毒。我只想说一句:这大哥如今醒了过来,就像你所说的,机房的事情,还有我们这么多年来私下里头吃了不少回扣,拿了不少钱的事情……那定是瞒不下去了,早晚要事发的。这可如何是好?!”
盛斯良不作声。
盛二夫人:“老爷,我说句诛心的话。如今这形势,不是他死,便是我们亡……”
盛斯良闻言,倏地抬头看向了她。
片刻后,他一字一字地道:“是你?”
盛二夫人白了他一眼,啧道:“老爷你说什么呢?!昨儿我们女眷在女眷的地方吃酒席,你们男人在男人的地方吃酒席。我根本无法接触到大哥,更别说下毒了……你的脑子是不是坏特了……竟然这般怀疑我。真是的!”
盛斯良一琢磨,确实是如此,忙道:”夫人,是我错了。我不应该怀疑你的。“
盛二夫人”哼“了一声,不说话。
盛斯良又哄了她半日,见夫人脸色渐缓,方又琢磨那下毒之人,喃喃道:“那会是谁呢?”
盛二夫人摇头道:“这种事情谁做的。我们旁人哪里可能会知道。那是要下大牢的罪。谁会嘴上不把门,嚷嚷着说出来呢。”
盛斯良在屋子里头转了几圈,最后叹气道:“夫人,其实你的话半句都没有说错。大哥若是要严查机房和这么多年的事情,那便是断我们的活路……这件事情不管是谁做下的。其实都是帮了我盛斯年的大忙。”
”可不是。“盛二夫人道,“如今大哥身体不好,这件事情可暂时拖延。老爷你得赶紧想想对策。否则等大哥身体大好了,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便是你。”
“不错。你且让我好好想想。”
盛二夫人见把盛斯良收得服服帖帖的,便又柔声道:“老爷,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今天也只能是这样了。你劳累了一晚上了。先回房歇息吧。”
盛斯良一夜未眠,确实困倦地紧,便依言回房,更衣休息了。
盛二夫人在厅里,恨得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牙齿。
她泄愤般地剪刀剪碎了一条真丝帕子,暗暗道:“这样子……居然也能救活。真是老天不长眼。”
“这表哥说,这毒药要分两次下,第一次吃了半点事情没有,第二次吃了之后,中和了体内第一次的药性,便合成了一种毒药……所以只要分别下毒,无论怎么查也是查不到的……可这毒药的毒性也太差了些吧……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盛斯年现在早一命呜呼了……如今这事办得不上不下的,平白无故地叫人怀疑……真是的!回头好好找钱猛生算账!”
盛二夫人素来是了解盛斯良的,让他平日里办点通风报信、收受一点银钱这种小事是可以的。但要他亲自下毒杀人,盛斯良的胆子却是不够的。
但凡盛斯良有这个杀伐决断的魄力,盛家早就轮到他当家或者早出了盛家自立门户了。所以这下毒一事,盛二夫人根本不会透露给他,也不会让他去做。
北京城,某民房
盛怀新拿着一盘吃食,推门进了屋子。
载沁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了屋子里的大柱子上,嘴里塞满了布条。他见吴文藻(盛怀新)进来,便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他,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将他碎尸万段的模样。
吴文藻(盛怀新)好整以暇地道:“载沁贝子,我把你嘴里的布条拿了,给你吃点东西。你千万别叫。若是你大喊大叫的话,接下来便再没有人给你送吃的了。反正一个人饿三天五天的也不一定会饿死……”
“你听到了没有?!”
载沁凶神恶煞一般地盯着他。
“你吃不吃?饿不饿?其实没有人会在意的。我们革命党人对你和清廷爪牙们恨得咬牙切齿。你在巡警部是怎么虐待钟岳的,我们都知道地详详尽尽……我们的同志本就有人主张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你们加诸钟岳等人身上那些严刑逼供的手段尽数还给你……我只不过是看在咱们见过两次面,相识一场的份上才给你送吃的。你听清楚了!可别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过了这个座山就没那个庙了!”
吴文藻(盛怀新)伸手从给他取布条。
载沁待嘴里的布条一拿走,便恶狠狠地朝他啐了一口:“吴文藻,你们敢绑我,你们死定了!”
吴文藻(盛怀新)笑:“载沁贝子,现在你落在我们手里,逞强是没有用的。”
“我阿玛端亲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估摸着现在四个城门都关了,全城封锁,整个京城的人马都在找我。”
“不错。我们原先听说你阿玛端亲王从小便宠爱你。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他比我们认为的更在乎你。昨儿夜里,确实整个京城的人马都在掘地三尺地找载沁贝子您。不过,他们现在停下来了……因为我们给你阿玛送了封信……”
“送了封什么信?”
“我们的要求简单的很,就是用你交换我们几个会里的同志而已……那些人,对你阿玛端亲王来说,不过是几只小蝼蚁而已……所以他爽快地答应了我们这个交易。后日,我们便会带你换我们的同志。只要你安安心心待在这里,我们是不会动你一根汗毛的……”
载沁不说话。
吴文藻(盛怀新)把馒头递到了他嘴边。
载沁扭过头,不肯吃。
吴文藻(盛怀新)缓声道:“这是粗面馒头……简陋地很。载沁贝子您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必是吃不下去的……可是我们革命党人平日里也就吃吃这个。咱们清朝很多人饿着肚子,无法果腹,连这个都吃不到……您爱吃就吃……若是不吃的话,我就拿走了……”
载沁转过头,凶巴巴地道:“谁说我吃不下去。”说完,他便大口地咬了一口馒头,囫囵吞枣一般地吞咽了下去。
吴文藻(盛怀新)见激将法成功了,只淡淡一笑,看着他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完了两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