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塘沽码头
“钟岳,你们赶紧上船。”盛怀新一边说,一边押着五花大绑的载沁一步一步地沿着木头码头往后退。
周钟岳等人互相搀扶着,来到了检票的地方,把手里的四张船票递给了大丸号检票的两个日本人。
载沁手下的人朝两个日本检票人员远远喊道:“我们是大清朝端亲王府的人,这位是我们的载鸿贝勒爷……他们五个人是我们的朝廷要犯,请千万别让他们上船……”
这两个日本人常年跑横滨和天津的这条线,是能够听懂这几句中国话的。两人闻言,因为也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时间都懵圈了。
周钟岳见两个日本人不给他们检票,便急了:“我们有船票,你们必须让我们上船……”
“不许他们上船!我们要捉拿这几个朝廷要犯!”
两方人马都纷纷给两个日本检票员压力。两人不知所措。其中一个用日文与另一个交谈了几句,而后另一个便疾步往船上走去。
载鸿的手下一直在喊:“请别让他们上船……”
“不许他们上船……他们是我们的朝廷要犯……”
这时,连上船的旅客们都发现了异样,纷纷从甲板和船舱探出了头来一探究竟,看发生了何事。
汽笛又再度轰鸣。船上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纷纷起锚。
周钟岳越发急了,一把抓住了另一个日本检票人员的手:“他去哪里了?为什么你们不给我们检票?”
盛怀新亦对日本人道:“我们手上有你们大丸号的船票,就有权力上你们的船。”
日本检票人员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对他们道:“你们请稍等一下。我们只是检票人员,职位太低。这件事情我们做不了主。所以我同事去找船长先生了。请船长先生来决定。”
载鸿的得力手下则一直对日本检票人员呼喊:“他们是我们的朝廷要犯,请千万年别让他们上船……”
“日本的朋友……他们是我们大清朝的朝廷要犯……”
甲板和船舱里头探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皆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在载鸿手下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中,只见方才上船的那个日本检票人员从船上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色船长制服的人。
那日本检票人员点头哈腰地把船长引了过来。
船长面色森冷严肃,把脸对着盛怀新和周钟岳。船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用鹦鹉学舌一般的古怪口音说:“请你们把船票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周钟岳把船票递给了他。
船长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接过,前后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对周钟岳等人道:“你们可以登船。”
盛怀新和周钟岳等人露出了喜色。
周钟岳忙搀扶着其余三人沿着甲板上船。
载鸿的手下见状,喊得更凶了:“大丸号的船长先生,他们是我们大清朝的要犯,看在日本和我们大清朝两国的邦交份上,你们日本也应该协助我们捉拿他们归案……”
船长扬声道:“我们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只要他们有我们这艘大丸号的船票,他们就有权力登上我们大丸号的轮船。”
载鸿的手下气急败坏:“船长先生……”
盛怀新正欲跟上周钟岳等人。船长却是伸手一拦:“你的船票呢?”
盛怀新道:“在我口袋里。”
船长挥手命检票人员取了出来。他扫了一眼船票,而后视线来来回回地扫过盛怀新和被绑着的载沁,道:“只有一张票……你们有两个人只准一个人上船……是谁要登船?”
盛怀新:“我!”
船长的目光缓缓地看一圈清廷密密麻麻的巡捕,方才收回,对盛怀新道:“你们之间的纠葛与我们大丸号无关。我们马上启航了。如果你想要登船,就请尽快。”
盛怀新:“谢谢船长。”
船长大手一挥,对两个检票人员道:“我们登船。不必管他们中国人之间的闲事。”
载鸿带着人马缓缓地逼近:“你们革命党人素来宣称自己一言九鼎,信守承诺。如今我已经依言把你们的人放了,那么现在也请你们践行诺言把载沁放了……”
盛怀新被载鸿等人压制着,沿着木制的码头,一步一步地押着载沁朝后退。
前面是大批人马,后面是大丸号。那是唯一的生机。
此时,船已经启动了,正在开始一点点地离开码头。
船与码头开始有了空隙。
盛怀新猛地一把将载沁眼睛上的布扯下,对他喝道:“跟我一起跳。”
载沁嘴巴被塞住了,不能言语。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盛怀新,用愤怒的眼睛表达:我不跳!
“那我们就一起死。你信不信在你大哥下令射杀我之前,我一枪崩了你的脑袋……”盛怀新数道:“我喊三二一……不跳咱们今日就在这塘沽码头同归于尽!”
载沁的双目仿若能喷火,仿佛想要随时扑上来撕了他。
“三……二……一……跳!”
载沁不得不与盛怀新一起侧身跳上了船。
此时,船与码头的距离已经很大了。
载鸿的手下有几个人求功心切,奋不顾身地试图跳跃到船上。但因为空隙太大,纷纷掉进了海里。一时间,众人的耳边尽是“扑通”“扑通”的落水之声和那落水之人的骂娘之声。
载鸿怒道:“他奶奶的。你们革命党人言而无信。说好要放人的!”
盛怀新道:“你放心!我们革命党人素来一言九鼎!说了放人就会放人。请载鸿贝勒爷再耐心稍等一会儿。”
在载鸿的破口大骂中,大丸号驶离了码头,渐渐地远去了。
周钟岳道:“怀新,现在我们拿这个载沁怎么办?”
“我们革命党人从来就是一诺千金,言而有信的。我这就放人。现在已经远离他们的枪支的射程范围了……”
盛怀新把枪递给了周钟岳,而后他给载沁解开了绳子,道:“对不住了。载沁贝勒爷。哦,对了,我顺便问一声,您会游泳吗?”
在一旁的周钟岳很是奇怪为什么盛怀新会问这个问题,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盛怀新猛然把载沁一推。
载沁亦没个防备,他与周钟岳一样还在纳闷盛怀新所问之事,下一秒,便一把被他推下了船。
只闻“扑通”一声响起,载沁整个人已经掉到了海里头。
盛怀新朝码头上的载鸿远远喊道:“载鸿贝勒爷,我已经放人了。您赶紧让您的手下跳下海去救人吧!”
载鸿的手下见状,都知这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为了表功,许多人顿时纷纷地往海里跳,而后奋力地游向了载沁贝子。
此时,载沁已经把嘴里塞得破布扯了出来,在海里头载浮载沉,扬声大骂吴文藻,并一再地问候了吴文藻的十八代祖宗。
盛怀新丝毫不以为意,面带微笑地与载沁拱手道别:“沁贝子,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呸!吴文藻,你他妈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之后,盛怀新与周钟岳等人便乘了大丸号去了日本。
而后盛老爷盛斯年为了隐瞒家里人,说儿子盛怀新去了东洋一事竟然阴错阳差的给圆上了。
世事之奇妙,真真是出乎人意料。
嘉兴,盛家
沈如锦被婆婆罚跪祠堂。
第三日午后,盛夫人盛吴氏来了祠堂,问沈如锦:“你可知错了?”
沈如锦垂着头道:“娘,我知道错了。”
盛夫人道:“你爹和朱玉堃大夫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些年来,亏得有朱家和朱大夫在,咱们盛家家里头有个头疼脑热的,方都能平安度过。且不说怀新去年那两回受伤的事情,单说你爹这回中毒,若不是朱玉堃朱大夫,怕是……这些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我跟你爹都是在担心。这回要是宜慧有个万一,我们盛家怎么对得住朱家?!你爹怎么跟朱玉堃大夫交代?所以啊,如锦,这一回闹得事情实在是太大了,爹娘是不得不罚你啊!”
沈如锦理解公公和婆婆的难处,道:“娘,我晓得的。”
盛夫人叹了口气,道:“好了。穗儿,你扶你家小姐起来吧。”
“谢谢娘。”沈如锦在穗儿的搀扶下,僵硬着起身。她跪久了,人都已经僵掉了。
“你先回房梳洗一下。等下过来跟你爹告个罪。让他心里消消气。他如今身体虚,让他心里舒坦些,恢复得也快些。”
“是。娘。”沈如锦顿了顿,问道,“娘,宜慧可有找到?”
盛夫人摇了摇头,道:“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说明人定是还没找到。先不说了。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