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沈如锦跪在地上,跟公公盛斯年告罪了一番。她想了想,又道:“爹,我怀着东青的时候,几次三番地出事情,都是得了宜慧的精心照顾方能脱险的。若不是宜慧,咱们家东青在不在这世上还两说呢。我也因此与她成为了知己好友。后来,她告诉我不想成亲,想离家出走。我亦曾劝过她多次。可是……没有成功……”
“爹,我也曾想过要告诉朱大夫……可宜慧她也是信我,方才对我这般坦诚相告的……我倘若告诉爹您和朱大夫等人,又自觉会愧对宜慧……心里头也挣扎许久,矛盾地紧……这一来二去的,便拖了下来,只盼着宜慧能改变主意。可是宜慧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学习医术。我见她心意已决,是拦不住了的,所以最后也没拦她……爹,一个人决心想走,是怎么也会走的,也怎么能走成的。”
盛夫人帮着媳妇说话:“是啊。老爷。这可真不能怪怀新媳妇。这腿是长在宜慧身上。她要走,怀新媳妇能怎么办?难不成用绳子把她拴住……”
盛斯年靠坐在床头,叹道:“怀新媳妇,这世上之事大半都是如此的。有道是世事难两全。顺得哥情失嫂意。说得便是如此。你不说,是对不起朱大夫。你说了,是对不起宜慧。这件事情确实也不能怪你。”
“可不是!老爷,宜慧对怀新媳妇和东青都有恩哪。这人啊,是要知恩图报的。倘若媳妇说出来,宜慧那是要怪她一辈子的。”
盛斯年长叹了一口气:“怀新媳妇,你起来吧。”
“谢谢爹。”
这时,菱嫂端了汤药过来,又问询了盛夫人库房的事情,盛夫人便拿着家里库房的钥匙出去了:“如锦,你侍候你爹把这碗药喝了。我带着菱嫂去库房一趟。这药啊,要趁热喝。凉了是要伤胃的。”
“是。娘。”
沈如锦便一勺一勺地喂了公公盛斯年用了一碗汤药。
沈如锦心里头其实一直有事想要跟公公盛斯年详聊。此时,她见屋内无人,搁下碗,道:“爹,我有些话,想了许久,在心里头翻来覆去的,一直也找不到机会跟你说……说了,又怕是我弄错了。不说呢,又搁在心里头怎么也放不下……”
盛斯年以为媳妇是要询问他有关儿子盛怀新之事,便沉吟着道:“怀新媳妇,你有什么就说吧?!”
倘若怀新媳妇执意要问个究竟的话,盛斯年也准备跟她摊牌了。一来,这一日一日地瞒下去,也不是个头。二来,经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所得,盛斯年知道如锦这媳妇明事理,是能担事情的。
却只听沈如锦道:“爹,若是我说错了,你就当没听见,千万别放心里头去。”
“无妨。你但说便是。”
“爹,我……我一直觉得家里头不对劲……”
竟不是询问怀新之事。盛斯年脱口而出:“家里头怎么不对劲了?你说说看!”
沈如锦便把自己怀孕后遇到的事情,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地细细说了。
从第一次胎动不安差点流产,到逛街的时候受疯狗冲击惊吓,回到盛家发现自己院落的石板上被人淋了菜籽油,到落水差点滑胎,再到从盛二夫人嘴里得知盛怀新的同窗好友周钟岳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后推测出怀新怕也是遭了不测而引发了早产……
盛斯年不声不响地听着,在听到周钟岳亦如同儿子盛怀新的这种情况,心中便越发“咯噔”了起来。
沈如锦道:“爹,我是决计不会去食用那些令胎动不安的药物的。受疯狗冲击虽然是巧合,可也太巧了。石板上被淋了菜籽油的事情,菱嫂和怀秀当时都在场,你随时可以找她们来询问。还有当日在南湖游船时落水,好巧不巧的,二婶正好也在场……至于早产之事,我怀疑她是故意让我以为怀新出事了,让我担心受怕焦虑不安……那时我心中早有防备,可偏偏还是着了她的道……”
她又道:“生产后,我便觉着早产之事是二婶故意的。怕她害孩子,处处小心谨慎……可有一回,还是出事情了。她来过之后,穗儿发现孩子在小床上被被子蒙住了,涨得一张小脸通红,差一点点就出事了……此后,她每次过来,我都不放心,让穗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再说了,爹,去年怀新受伤回来,朝廷捕快们怎么好端端地会上门来搜捕他……”
“还有,爹,就比如这回,咱们盛家酒席,怎么就您一个人好好地就中毒了……虽说办双满月酒的那日,人多繁杂,可都是至亲好友。谁会无缘无故对您下毒。你有个万一,那些个人又能有什么好处。这无利可图之事,想必是没有人会做的?!”
是啊。这年头,要下毒害人,那可是杀头的大罪。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谁会兵行险着,下此重手。
盛斯年听后,前因后果一对照,便已经全明了了。事实上,他中毒醒过来后,就一直在琢磨这事。心中早就在怀疑这毒是盛斯良所下。如今媳妇把自个遇到这些事情一一告知,对他来说,那是板上钉钉,确认无疑了的。
可见是他让盛斯良自查,给他一个交代。盛斯良交代不出来,所以对他痛下毒手,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但盛斯年万万没想到盛斯良等人竟然如此处心积虑,竟一直在暗中害他孙儿。
显然他们要谋得是整个盛家!
盛斯年缓缓地闭上了眼:“怀新媳妇,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但在我处理之前,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平日里须得多多照看东青。这东青啊,可是咱们盛家的命根子。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是。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东青的。”
海上,大丸号
盛怀新因在提出了交换人员的时候,跟端亲王要一大笔银子。于是,上了大丸号之后,他便用把五个人的舱位都升等了,从下等舱升到两个中等舱。
他与周钟岳一个房间。另外三个会里的同志一个房间。
他又用了碎银跟同船的中国人买了几身衣服,想要把钟岳等人身上的牢服给换了。
因是出外留洋,很多人的箱子备下了四季的衣服。他们在船上看到盛怀新和周钟岳等人与朝廷人马对峙,听见双方对喊,所以皆知盛怀新等人的身份。他们心中敬重倾佩。
见盛怀新说要来买衣服,很多人便从箱子里头取了衣服出来,塞给了盛怀新:”你拿去便是。不用给我银钱。“
又有人给了盛怀新药物:”这是我家里头带来了的药膏,有化腐生肌之用。“
”这是中药丸子,有清凉解毒之用……每日早晚服用一颗便成……“
一时间,盛怀新手里便抱满了衣物和药物。他见众人都不肯收钱,感激道:”如此……就谢谢各位了。“
第二日清晨,盛怀新醒来,见外头已然大亮了。旭日东升,海面上天气大好,便对周钟岳说,咱们去甲板上晒晒太阳。
周钟岳连声道好。
盛怀新便去敲了隔壁舱的房门:“我和钟岳想要去甲板透透气,你们可要一起出去?”
另外三个人商量了一番。志鸿道:“外头冷,我们就不去。就在舱房里待着,看看海水便成。”
凤鸣:“是啊。我们在那暗无天日的吃人牢里头待久了,如今啊,看着这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水,心情也觉得极舒畅。”
另一个会里同志说:“是啊是啊。我身体虚,吹不得风。你们去吧。”
盛怀新点头道:“那我和钟岳去了。咱们从端亲王那里敲诈了一笔钱过来,我昨天上船后,找了厨房的人,让他们每日都给咱们炖补汤。等下会有早点和补汤送来。你们多吃一些,多喝一些,务求尽快把身体恢复了。等咱们到了日本,才能精神焕发地去见咱们会里的同志。”
“好。我们不会客气的。这身体啊,是革命的本钱。”
盛怀新道:“那你们好好休息。”
“你们早去早回。甲板上冷着呢。”
“好。”
之后,盛怀新便与周钟岳来了甲板。
虽然海上空气寒凉,但两人站在避风的一角,加上太阳当空照下,也察觉不到有多少冷。极目望去,只见碧波荡漾,水天一色,真真是难得一见的风光。
周钟岳欣赏了因海风吹拂,波光粼粼的海面,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道:“真得没想到,我周钟岳竟然还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转过头,把脸对着盛怀新道:“谢谢你,怀新。若不是你拼死相救,恐怕我……”
盛怀新:“钟岳,你我两人情同手足,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刺杀端亲王一事,是我想出来的,却累你在牢里受尽了苦。我实在觉着过意不去。”
“你不也因此深受重伤,九死一生。可见咱们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
“是啊。借你吉言。”
两人对视一笑。
周钟岳道:“怀新,到了日本后,我想给家里人去封信。我在牢里头,被载沁数度用了重刑,每次在濒临死亡的关头,我脑中想到的便是我爹娘他们的脸……我只觉得自己太不孝顺了。他们生我养我这么大,我从未尽孝过一日……这次咱们到了日本,从日本写信回去,想来是不会连累他们的……”
“我也想我爹娘……”以及我媳妇如锦。只是这句话没办法说下去,否则钟岳定是要笑话他了。当日逃婚逃得那般坚决,结果居然闷声不吭地喜欢上了自己媳妇。
周钟岳道:“到了日本,我们要见一见我们革命党人的首领……另外还想见会里的那些个人等……再要好好感受一下日本……凭什么这个弹丸小国,竟然能够打败我们……”
盛怀新说:“我也是。”
两人在甲板上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周钟岳拢了拢围巾,盛怀新见状,便道:“我们出来很久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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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与梅子以往的不同,不只是爱情,家国部分亦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