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沈如锦从孙家回来的时候,一踏进婆婆盛夫人的院落,便听到了盛二夫人在逗弄东青声音:“哎吆,我们家的小东青啊……这样举高高开不开心……”
沈如锦心里头顿时一惊,忙加快了脚步进屋。
一进去,果然只见盛二夫人抱着东青在举高高。孩子小,见盛二夫人托举着他,不时松开手,又接住,觉得好玩,一直“咯咯咯”地直笑。
穗儿和奶娘满脸紧张,因尊卑有别,又不能出手把孩子从盛二夫人手里抢过来,只好团团地围着盛二夫人转,在一旁干着急:“二夫人,仔细小少爷摔下来……”
“是啊,二夫人,小少爷才喝过奶……颠不得……颠不得……”
盛二夫人道:“我看啊,是你们都太宠东青了……这不行那不行的……虽然说咱们盛家的孩子要娇生惯养,可也不能太娇生惯养……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盛夫人不知就里,因自个儿从来没有一丝坏心肠,所以从不拿人往坏处想。她嫁入盛家后,因老爷盛斯年是盛家长子嫡孙,人又精明能干,公公去世后,顺理成章地接掌了整个盛家,此后她便成了当家夫人,旁人自然是左右逢迎,所以她顺风顺水惯了,一眼望去,只觉着世间人人都是笑脸,个个尽是好人。
盛夫人见东青这般高兴,一直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便也高兴,道:“是啊。咱们盛家祖训就是如此。男孩子不能娇生惯养……怕惯坏了,那是要养出丧德败家的孩子……所以老爷打小便对怀新严厉地很,生怕教子不慎,自坏家风……骄纵出一个败家子来,毁了祖宗们辛苦攒下来的基业……”
得了大嫂盛夫人这话,盛二夫人更是来劲了,道:“是啊。怀霖他爹也是如此。”
她又一把把盛东青举高,然后轻轻一松手,又接住。
沈如锦心急如焚,可面上则不动声色,她含笑着走过去,一把从盛二夫人手里抱过了孩子,转过脸对穗儿道:“东青如今越来越重了。我抱一会儿便手酸。二婶是长辈,你怎么好让二婶一直抱着东青,自己却在一旁偷懒呢?!”
“是,小姐。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不敢了。”穗儿自然知道小姐并不是真的训自己,于是从善如流地乖乖认错。
奶娘忙从沈如锦手里接过了盛东青。
盛夫人道:“你二婶刚过来看我,见东青便爱不释手……”
沈如锦自然也说着场面话:“二婶一直疼爱东青……平日里上街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总是不忘给东青带一份回来……”
盛二夫人笑眯眯道:“咱们盛家有东青一个小宝贝,二婶我不疼他,疼谁去!”
“咱们东青啊,就是个有福气的娃。“说到这里,盛夫人把脸对着沈如锦,道,“哦,对了,孙家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盛二夫人一听是大掌柜孙永泰家,顿时也竖起了两只耳朵。
“大掌柜的儿子媳妇得讯从新塍赶回来了……”沈如锦把孙家的大致情况跟盛夫人禀报了一遍,最后道,“如今屋子都烧毁了,他们一家人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盛夫人向来心慈面软,听了之后,不觉眼眶又泛红了:“怎么也得寻个地方让他们一家子人先安顿下来。然后再办大掌柜和大掌柜夫人的丧事……”
“是。娘,我也是这样寻思的。”
盛夫人道:“这事就让菱嫂家的那位去办。这事他平日里做惯了的,极在行。不出大半日,便能寻到一所好房子。”
沈如锦:“是。我这就让人去把菱嫂的相公找来。”
沈如锦又道:“娘,孙家这一火烧,估摸着值钱之物皆已经烧尽了……所以如锦自作主张,方才回来便让管家从账房支了一些银子给大掌柜的儿子媳妇送去,让他们先应应急……还有衣服之类的,等下让人送几件过去,也先让他们凑合着替换……”
盛夫人道:“合该如此。你考虑得很周全,做得很好。”
沈如锦又说了一些旁的事情,不免说到大掌柜和他夫人。
盛夫人听得大掌柜和他夫人的惨状,抹着眼泪,喃喃道:“这好好地怎么会起火呢?!”
又说:“就算起火了,也不该逃不出来啊……大掌柜夫妻也不是七老八十,平日手脚也灵便……”
盛二夫人在一旁道:“这真是天降横祸……大嫂,您也别太伤心了。有道是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盛夫人叹道:“是么是这个理。可大掌柜跟着老爷这么多年,在我心里头就跟半个盛家人似的。这说没了就没了,我……我实在是觉得难过……幸好老爷去了无锡,他身体如今还未大好,刺激不得……若是他在家,知道大掌柜这事,多半是又要再度躺下了……这么多年了,老爷那可是把大掌柜当成了异姓兄弟……”
异姓兄弟!怪不得会把盛家机房的一半权力都平分给了大掌柜孙永泰。平日里盛斯良有什么事,都还要跟孙永泰这个外人商量着行事,处处被他掣肘。那可是盛家祖上传下来的,我们二房也是有份的。盛二夫人心里头恨得咬牙,但明面上还不得不陪着盛夫人掉了几颗金豆子,又劝了盛夫人几回。
此时,已经是近正午光景了。
丫头端来了饭菜,盛夫人便邀她一起用午饭。盛二夫人不便拒绝,便一起吃了。
沈如锦因有事,加上盛东青到时辰要喂奶了,所以便跟盛夫人告退了。
盛二夫人陪着大嫂盛夫人用过了午饭后,方告辞回了自个院子。
盛二夫人进了屋,便淬了一口道:“今天的金豆子都白掉了。害得我脸都花了……”
盛二夫人吩咐了丫头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洗了脸后,又重新擦粉上妆。她看了看西洋玻璃镜子的自己,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之后,她便出门拦了人力车来到城南钱家。
一进门,盛二夫人便焦急万分地道:“表哥,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钱猛生道:“表妹。稍安勿躁。没那么快?!”
“这都好几日了……”
“你放心。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安心等消息就是了……”
盛二夫人嚷嚷道:“我这不是担心事情出差池嘛?!”
“表妹,你放心。那边可是比我还紧张重视呢。他们这次是势在必得的。这一票干了,够他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盛二夫人道:“还不是你前几次都办得不伶不俐的,我这不就容易胡思乱想嘛?!再说了那群是什么人啊?!我哪里能放地下心啊。”
钱猛生:“是是是。前面那都是我办得不到位。表妹莫生气。莫生气!不过这群人啊,虽然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但历来还是对我们捕快的有几分顾忌的。他们这回呢,一来要卖我这个嘉兴城总捕头一点面子,二来这是票大买卖,他们也是铁了心想做的。所以啊,这事一定成。再说了,你看看今日这事,我不是就办得妥妥当当的了吗?”八壹中文網
盛二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如今除去了孙永泰这个老匹夫,此后无论怎么样,也算是帮盛斯良这个窝囊废除去了一条拦路狗……”
……
临走时,盛二夫人依然不甚放心地追问道:“什么时候会有消息?!”
钱猛生道:“就在这几日。你耐心等着便是。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江南,太湖
湖水浩渺,水天一色。
渔船上,船夫在阿昌和阿盛的帮忙下收网,网到了一些小鱼和一条白水鱼。
阿昌道:“这鱼没见过啊……”
船夫道:“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咱们嘉兴地界没这个鱼……“
阿盛道:”不过虽然小归小,这鱼网到的量倒是不少……”
盛斯年见外头三人热闹地紧,便披了件披风,打开舱门出来了:“都捕到了些什么?”
阿盛忙把网兜里的鱼提过来给盛斯年瞧:“老爷,您看,有不少白色的小鱼,跟银针似的……还有一条白水鱼……”
盛斯年笑道:“阿昌,你这个不识货的家伙。这白色小鱼虽然小,但却是个好东西,叫太湖银鱼。大名鼎鼎着呢。宋人有“春后银鱼霜下鲈”的名句,将银鱼和鲈鱼并列为鱼中珍品。康熙爷年间啊,这银鱼还被列为贡品呢。这银鱼与你手里的白水鱼还有白虾,并称为太湖三宝。”
阿盛摸着头,憨厚地笑:“老爷,我和阿昌这不……都是头一回来太湖嘛。当然是不知啊。”
阿昌亦帮腔道:“是啊,老爷,不知者不罪。下回您再带咱们来太湖,我们肯定就知道了。”
盛斯年捋须而笑,瞧着波平云浮的湖面,心情甚好。
阿盛又问:“老爷,那这宝贝银鱼要怎么做?我头一回见这玩意儿,不知要怎么下手?”
盛斯年道:“常见的就是银鱼炒鸡蛋。还有炸银鱼,煮汤之类的。我吃过一回银鱼包的馄饨,鲜得很。”
阿盛道:“老爷,今天馄饨是没办法做了。要不,我给您做银鱼炒鸡蛋吧?这菜简单。应该错不了。别的我怕做坏了。您看这白水鱼的个头还蛮大的,老爷可是要清蒸?”
盛斯年点点头:“你看着办就是了。”
阿盛道:“哎。老爷,我这就去做饭菜了。外头寒凉,您去舱里头吧。小心别给冻着了。”
“好。去吧。我这就进去了。”说罢,盛斯年便进了船舱,并关上了舱门。
阿盛便开始杀鱼,清理鱼内脏,阿昌则在一旁舀了水淘米做饭。
船夫则又开始摇橹行船了,往无锡城的方向而去。
此时,远处有三艘船远远地行驶了过来。
太湖里头的船来往颇多,三人今日也见了不少,便也不以为意。
三艘船离他们的渔船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