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盛家
盛斯良起床后,用过了早饭,便去了大房的院落。
盛夫人正在佛堂为老爷盛斯年念经祈福,听得菱嫂禀报说二爷来了,便跟菩萨们告了声罪,磕了三个头后,起身从佛堂出来。
盛斯良见盛夫人,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声咳嗽道:“大嫂,我昨儿发了高热,病得迷迷糊糊的……所以今天一早醒来才知道,这赎金没给出去,大哥还没……救回来……”
盛夫人愁容满面:“是啊。怀新媳妇说那些枭匪的船上根本就没有老爷的人,她见不着老爷的面,所以不敢给他们银票……”
盛斯良装出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咳咳咳……这可如何是好啊?这不给赎金,枭匪们会不会撕票啊?”
盛夫人本就是担心这个,一整夜都没睡着。所以盛斯良的这番话说得盛夫人的心又砰砰直跳了起来。
她道:“我这就让菱嫂去把怀新媳妇叫来,让她把事情经过跟您说说。”
不多时,沈如锦来了,她按着规矩向盛夫人和盛斯良一一请了安。
盛斯良关心关切地问道:“咳咳咳……怀新媳妇……咳咳咳……你把昨儿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一下……咳咳咳……”
沈如锦便又把经过诉说了一番。
最后,她道:“二叔,若是您去了,这种情况也有个人能做个主。可是当时我见不到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实在是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也实在是不敢把这么一大笔银票给他们。想着若是给了,爹还在他们手里,他们有恃无恐,到时候狮子大开口,再跟我们要二十万两……到那个时候让我们去哪里凑这么大笔银子去?!又想着,他们这群枭匪素来都毫无任何信誉可言……万一他们银票到手了,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把爹给……把爹给……二叔,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再请求他们让我见爹一面。能见到爹,这样一来我才能确认爹是否无碍了。可他们却是左右交不出爹的人……我只好对枭匪的头目说,你们去问过大当家再来联系我们盛家。我心里头是这样想的,他们辛辛苦苦地绑了爹去,为得不就是银子吗?!总不会白辛苦一场。只要银钱未到他们手里,他们是不敢把爹怎么样的?怎么着也是要再联系我们的。”
沈如锦的这番话娓娓道来。一瞬间,盛斯良也无法从她的话里头挑出什么错漏来,再加上自己装病不去,心里头毕竟有一两分发虚,只好道:“怀新他媳妇说得也有道理。可我就是担心,若是绑匪接下来不联系咱们的话,可那如何是好?”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盛夫人的心坎上,她从昨夜就开始担心会发生如此的情况,道:“是啊。二叔。若是这样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盛斯良心里头是巴不得发生这样的情况。如今大掌柜孙永泰已死,大哥盛斯年若是被绑匪撕票的话,这盛家盛锦记的绸缎庄和机房此后还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
但面上,他怎么也要做出焦急万分的模样:“若是这样的话……若是这样的话……唉,如今之计……咳咳咳……也唯有等了……咳咳咳……”
……
盛斯良回了自个屋后,一边咳嗽一边把沈如锦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自己的夫人。
最后,他叹道:“瞧着她一番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样子,竟然胆子如此之大,敢与枭匪谈判?!她也不怕枭匪撕票?!”
盛二夫人亦惊诧道:“去年她和怀新一起逃难,后来两人一起回到了盛家。那一回,我就觉着她不简单。可我也没料到她胆色如此之大。我以为此番她迫不得已前去,无非是因为盛家无人了,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看来啊,在咱们装病之前,她便已经做好了自个儿去交赎金的打算。”
“老爷,经此一事,我与你说一句话。无论大哥盛斯年此番到底会如何?但这日后啊,怀新他媳妇咱们绝对是不能小瞧了的。”
“夫人啊。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是这般觉得的。”
夫妻两人款款地说完了话。盛二夫人便唤来了丫头,洗脸梳妆。
盛斯良咳嗽着问道:“夫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盛二夫人擦着雪花膏道:“前日去看我娘的时候,她说要是周家糕点铺子的绿豆糕。我应了下来。”
“外头冷着呢,你就不能过两天再去?!”
她道:“老爷,我看今儿有空,就去给她买了送去。省得她挂念。过两天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个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答应了老娘,若是不给她买去,她会一直记挂着的。”
有道是百行孝为先。盛斯良也不好再多说了。
盛二夫人又道:“老爷,你身子不爽利,就躺着好好睡一下。还有,记得等下把药喝了。”
盛斯良道:“好。外头冷着呢,你多穿件衣服。”
“晓得了。谢谢老爷关心。”盛二夫人出门前还亲亲热热地替盛斯良掖了掖被子。
盛二夫人一出盛家的门,便径直拦了车去了钱猛生家里。
钱猛生的婆娘从灶头间过来来开的门。盛二夫人在明面从来是不失礼数的,便款款上前,含笑着问安:“表嫂,表哥可在家?我有事情找他。”
钱猛生的婆娘道:“他一早去捕房了。”
盛二夫人道:“哦。那可否劳烦表嫂去差人去一趟捕房,就说我有事找他。让他去我娘家找我。”
钱猛生的婆娘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听得盛二夫人这么说,便把脏兮兮油腻腻的手在同样布满油污的围裙上擦了擦,叠声应下:“好。我这就去捕房找他。”
盛二夫人:“谢谢表嫂。劳烦表嫂了。”
说罢,盛二夫人便与她一起出了门。
盛二夫人拦了一辆人力车,到了一个僻静小院,而后她也不敲门,径直打开了门进了小院。
里头有个婆子正在低头洒扫。直到盛二夫人走近,仍旧恍若未闻似的,继续在扫地。
盛二夫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婆子方才转过头。
盛二夫人一路过来,怕被撞见人,被人认出,便用披风把整个人从头到脚的裹了起来。她见了那婆子,便稍稍掀开了帽子,露出了半张脸。
那婆子见了盛二夫人,露出了谄媚的热情笑容,放下手里的扫帚,“啊啊啊”地用手比划着,请她进去。原来这个婆子竟是个聋哑的。
盛二夫人进了里头的一间房。里头的陈设十分简单,不过是一张床和一张八仙桌,但打扫得颇为干净整洁。
盛二夫人刚入座,那聋哑婆子便端来一壶热茶和一碟瓜子,殷勤地给盛二夫人冲泡了一杯暖手。转头,又手脚伶俐地拎来了一个烧着煤球的炉子,把一壶水搁在了上头。
之后,那聋哑婆子便掩上了门出去了。
不过片刻,房间里头便炉子熏得暖融了起来。
盛二夫人这才脱下了披风,抓起了一把瓜子,慢条斯理地啃了起来。
在她啃第二把瓜子的时候,有人一把推开了门,带入了外头的一股寒气。
盛二夫人也不抬头,依旧慢条斯理地翘着兰花指吃瓜子。
“哎呀,我的好表妹,是不是等我等久了?”
原来,这便是钱猛生与盛二夫人这些年来的秘密私会的地方。聋哑婆子这屋子的位置颇偏,前是河道,后是小巷。钱猛生出了点小钱租了这聋哑婆子的一间房,平日里就由她打扫除尘。往日里,钱猛生过来便是坐小船,下了船沿着石阶而上便是聋哑婆子房子的南门。而盛二夫人则是坐人力车。这些年来,两个人每个月都要私会数次,却因此地僻静,从未被人识破过。
盛二夫人跟钱猛生婆娘说的“回娘家找她”几个字便是两个人的暗号。钱猛生一听便知道了,直接来了这聋哑婆子的屋子。
盛二夫人搁下瓜子,一把扯开了钱猛生搂着她腰肢的手:“钱猛生,你给我坐好了。我有话要问你呢。“
钱猛生道:“哎呀,好表妹,又在生什么气?来来来,表哥我给你消消火。”
钱猛生孔武有力,一把便把盛二夫人抱了起来,扔在床上。
“钱猛生,我……”
“好表妹,可想死我了……”
“钱猛生,我有话要问你……”因钱猛生的手探进了不该进了地方,又使了妓院里头学来的各种调情手段,盛二夫人一下子便酥软下了身子,嘤咛出声,想骂人,但一张口俱是甜腻的呻吟之声。
“好表妹,好表妹,可想死我了……先让我舒坦舒坦……”
之后,便是一阵床榻摇曳和呻吟粗喘之声。
那聋哑婆子在外头自然是什么也不听见的。但她心里头明镜似的,知道这两人来是偷情。所以每回这两人一来,她便乖巧识趣地进了自己屋子里,一直到他们走了,她才会出来。
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知道这房子租出去的钱来得不易,遂平日里得空便将钱猛生那间偷情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备着他们随时到来。所以钱猛生两人来的时候,对房子都是颇为满意的。
钱猛生与盛二夫人两个人痛快了,走的时候会额外地给她扔下几个铜板或者一点碎银作为赏钱。
……
“钱猛生,我问你,你到底是这么办事的?不是说了让枭匪把送赎金的人一起沉湖吗?怎么还人回来了?”
钱猛生刚舒坦完,靠在床头,听得盛二夫人这般说,不由地吃了一惊:“谁回来了?盛斯年和盛老三都回来了吗?”
“不是盛老三去送的赎金。是大房媳妇……”盛二夫人方才把盛家找不到三爷盛斯文,先头是打算让盛斯良送赎金,后来她和盛斯良用了掉进河里的计方才逃过了送赎金一事,最后是大房媳妇沈如锦去送的赎金,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说了。
“什么?赎金没付?!”
“是啊。一分都没付。”
“这些个枭匪就让她和小厮们回来了?”
“是啊。全都回来了。”盛二夫人说到这里,遂道:“所以我今日来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跟那边说的?如今这事情到底是办得如何了?!”
“我与那帮枭匪的大当家黑龙可是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是拍了胸膛保证我会把这事办得滴水不漏的。他还说了到时候的赎金,我与他是二一添作五,平分了的。他说只求我以后改行方便的时候给个方便。你是知道他们做什么买卖的。平日里也时常进城抢劫富户,或者我们要带人剿匪,我与他们难免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我是兵,他是匪。他多的是地方需要仰仗我的照应。平日里他还搭不上我这条线呢。前儿得知我要找他办事,答应得比什么都爽快。”
盛二夫人闻言,不吭声。
“表妹,他巴结我还来不及。所以这事情啊,他不会不办妥的。”
“这不,盛斯年还在他们手上嘛。咱们再耐心等等。这黑龙定会再派人送信上门要求赎金的。白花花的二十万两银子啊!谁会舍得啊?!再说了,里头还须得平分我一半呢!”
嘉兴城,盛家沈如锦院落
穗儿见屋内只有她和小姐以及睡着的小少爷三人,便忧心忡忡地道:“小姐,我心里头很是惊慌不安。”
沈如锦:“惊慌不安什么?”
穗儿:“小姐,您没给出赎金,倘若是那些个枭匪……那些个枭匪恼了,把盛老爷给……给……小姐,到时候,这罪责您就一个人担下了。”
沈如锦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穗儿,你说这个话,说明你心里只有小姐我一人。你放心。我有把握的。那些枭匪在没拿到赎金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动爹的。相反,他们拿了银票,所有的主动权就都在他们手里了,到时候他们要把爹揉圆还是搓扁,反而就不好说了。这些话不是我用来宽慰婆婆的。而是真的大实话。”
穗儿方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小姐,我就怕……你看如今整个盛家,什么都担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有道是不做不错。做了啊,很多时候没有半分功劳苦劳的,反而有得是机会让人挑错。”
“你也说了盛家如今这个光景,我不担着,谁来担着呢?!”她要给盛怀新担着,等着他回来。
穗儿低下头,不再辩驳了。
“穗儿,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如今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我只好尽力与枭匪周旋把爹救出来。咱们盛家啊,没了爹,那就等于没了顶梁柱,那是绝对不成的。”八壹中文網
虽然是如是说,可是听了孟余亭孟大哥的话,这到底能不能救出公公盛斯年,沈如锦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还有到底是谁勾结的这帮枭匪绑架的公公盛斯年,沈如锦也没有什么头绪。
虽然说公公若是有个万一,按眼前的情况看受益最大的是二房。
可是二房是如何搭上枭匪的呢?瞧着也不像有能耐能搭上这帮枭匪大当家的样子啊。
还有,公公盛斯年前脚才离开嘉兴城,后脚大掌柜孙永泰家就火烧,大掌柜被火烧死,这两桩事情是巧合呢,还是意外呢?
沈如锦一直在琢磨。
吴江县,枭匪所在院落
小绿柳一摆一扭地进了屋。
“大当家的,我刚去瞧了小金玉,您知怎么着?”
大当家黑龙侧靠在榻上抽着鸦片烟,正迷迷醉醉的,快乐似神仙。
若是平时,他定是不会搭理小绿柳这个可有可无的粉头。对他来说,小绿柳这种粉头多了去了。他每次上岸都要玩点新鲜货色。
但这小绿柳却是有几分本事,虽然身子是个雏,却被老鸨调教得颇为出色。该云娇雨怯的时候云娇雨怯,该婉转娇啼的时候就婉转娇啼,该楚楚动人的时候就楚楚动人,虽然是头一回侍候他,却是极为会拿捏他在床第间的喜好,连日来把他侍候舒舒服服痛痛快快的。所以听她说话,大当家黑龙便半眯了眼,哼了一声:“怎么着?”
小绿柳往他身畔坐了下来,熏了香的帕子往大当家身上拂了拂:“昨儿夜里,小金玉就睡在椅子上。三当家啊,根本连一根手指都未碰她。”
大当家黑龙闻言,骤然睁开了眼:“什么?没碰小金玉?”
小绿柳将软绵绵的胸脯搁在了大当家的身上蹭了蹭,捏着嗓子娇滴滴地道:“我还会骗大当家的不成?!”
大当家这时吸完了鸦片烟,搁下了烟枪,躺倒在了榻上,摸着头道:“莫非老三真不中用?!”
“我看是八九不离十。小金玉您也是亲眼见了的,觉着模样俊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会说话似的,所以才一并带进这屋子的。可三当家的,居然放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人一碰都不碰,孤零零地一个人睡……反正我啊,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啊?!这要么是脑子不正常?!要么就是身子不正常?两个里头总有一个不正常吧!”
大当家黑龙闭着眼,不说话。
虽然这老三孟余亭当年是指天画地地发过毒誓,说要一辈子听他差遣。可是他总是觉着不放心。这老三会断文识字,会刀剑拳脚功夫,还会笼络手下的人,哪哪不比他强。这两三年来,老三在他下面势力越来越强了,他也渐渐地开始防着他了。
这小金玉也不是他找的第一个妓女了。他用这招也是想让老三留个种。但凡留下个种,就是留下了个弱点。就算是不留种,中意那妓女也成。老三是重情的人。他只要把人拿捏在手上,就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老三会反。
可是,一直没能成功。
莫非老三不爱粉头,爱好良家妇女不成?!
大当家黑龙在鸦片烟的香味里头琢磨着:接下来给老三弄个良家妇女试试?除非是真不中用,否则他总是能找到破绽的,把他老三这座山头给攻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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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五月事事如意,天天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