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瞧啊。石劲海一眼便认出了药馆大门口那被药馆伙计轰走的这个年轻少妇竟然是当日陪着盛家少爷囚车的盛家大少奶奶——沈如锦。
石劲海与母亲说了一句:“娘,您在这里坐着等我。我遇到了一个熟人,去跟她打声招呼。”
石母点了点头。
于是,石劲海便大步地走出了药馆,朝着沈如锦的位置追了过去。
“盛家大少奶奶。”
沈如锦听得唤声,便转过了身来。
其实石劲海一喊出声音,便意识到自己唐突了。毕竟当日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自己顺手帮了一个小忙,时隔一年多,人家一个富贵少奶奶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他。
可谁知沈如锦一转身,瞧着他,起先是一愣,而后便认出了他来,露出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微笑:“您是澉浦镇上的石捕快?”
想不到盛家大少奶奶竟然还记得他,连姓氏都没唤错。这回,换成石劲海惊喜交集了,他摸着自己的头,老老实实,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正是我。”
沈如锦:“您这是来嘉兴城办事?还是进城来玩几日?当日在澉浦镇,一路上您对我和我夫君照顾有加。我一直也没个机会跟您道谢。请您这次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石劲海道:“我不是来办事。也不是来玩。我前些日子从澉浦镇调到了嘉兴。以后就在嘉兴城当差了。”
沈如锦喜道:“太好了。那真是可喜可贺。”
……
沈如锦问:“对了,石捕快,您怎么在朱家医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石劲海便说了老娘的情况:“也不知这几日是不是天气一会儿寒凉、一会儿又暖和,反反复复的缘故,我娘昨儿便咳嗽了起来。我昨天便想带她来看大夫。可是她说自己没事……怎么也不肯来医馆。结果拖了一天,今天便有些发热了……”
沈如锦问候了几句。
两人又说了数句话,石劲海挂心朱家医馆的老娘,便道:“大少奶奶,我现在在府衙这边的捕快房当值,住在南门青木巷的第三户人家那里,倘若您有什么事情用的着我的话,就差人来找我。”
沈如锦十分感激,再三道谢:“好的。谢谢您,石捕快。”
石劲海又摸了摸头,呐呐道:“大少奶奶您太客气了。”
……
穗儿一直在边上听两人交谈。她瞧着石劲海高大的背影远去,之后进了朱家医馆不见了,问道:“小姐,这是何人?”
沈如锦道:“这便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澉浦镇上那个好心的捕快。当日东青他爹被通缉的时候,被澉浦镇上的捕快们捉住了,不知死活。幸好有石捕快的好心帮忙,我才能进牢房见了东青他爹一面。我当时摘了手腕上的金镯想要给他,以作答谢。他却推辞,怎么也不肯收。这年头,居然有捕快见好处不肯收的。我也觉着大为惊奇,故对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后来,又因为他默许和帮忙,我才能跟着东青他爹的囚车。一路上全仰仗他的照应。这人啊,是个好人,厚道本分,奉公守法,不仗势欺人,不欺凌弱小,也不肯收受任何好处。他与人方便,是真的出自内心的良善。所以啊,我一直记着这个人。想着有朝一日,要还了他的这个恩情。”
穗儿闻言,不由地笑了:“很少见小姐对一个人评价这么高的。”
“这个石捕快确实是一个人品极佳之人。是值得结交的一个朋友。”说到这里,沈如锦道,“对了。等下回到家里后,你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好的补品。若是有的话,便取出来,再买些糕点等,与他们送去。”
“还有……他们刚搬来不久,这租房子,吃穿用度,样样都要花银子。捕快月俸不高。加上他是一个不受好处的人,估摸着手头不会有太多余钱。你去的时候,一并送几两银子过去。”
穗儿微笑道:“看着他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肯定是个不会弄钱的。”
沈如锦:“你怎么说话的呢?石捕快这是诚诚恳恳、老实本分。”
“是是是。小姐。我错了。这是一个诚诚恳恳、老实本分的笨人!“
沈如锦摇头失笑,拿穗儿这丫头也无任何法子,只好由她说去吧。
“小姐,这要送几两银子?等下我去账房支取。”
沈如锦道:“你看着办就是了。”
“是。小姐。”
话说,另一头医馆那里。朱夫人出来,看到了砸在地上的糕点之物,便问伙计道:“盛家的大少奶奶又来过了吗?”
伙计道:“是啊。刚带了她的丫头来了。朱大夫吩咐我们把她们赶走了。”
朱夫人怔怔地瞧着地上纸扎的糕点,好一阵子后,方道:“你把东西都拣起来。等要饭的来了,便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吧。这些都是好东西,白白扔掉了,是要遭天谴的。”
“是。东家太太。”
当日,女儿朱宜慧一再与她说过:“娘,我不想嫁人。我想去学医术。跟爹爹一样治病救人。”
可是,她把女儿朱宜慧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听听便过了。
后来,女儿便走了,离开了嘉兴城,去了上海,毫无一丝音讯。
他们派人在上海找了许久,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女儿朱宜慧的任何踪迹。
当时离年关越来越近了,桐乡俞家又遣了人来商量婚事细节。眼见着实在是拖不下去了,他们不得已之下,只好把实情告知了桐乡俞家。
俞家自然是不信朱宜慧一个人会离家出走,想来肯定是与人私奔了的,顿时觉得颜面尽失。自然是不欢而散。
如今闹得两家都不来往了。
宜慧逃婚之事纵然他们极力遮掩着,但还是从桐乡那边渐渐传了过来。女儿这名声啊,是坏掉了。这以后,要怎么嫁户好人家呢?!八壹中文網
如今啊,且先别说嫁人了,先找到了人,知道她们家宜慧平平安安,她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
朱夫人这数个月以来,消瘦了许多。
朱夫人内心深处是知道的,这件事情不能怪盛家的大少奶奶。与她根本没有任何干系。她不过是知晓宜慧想要离家出走的这件事情而已。这脚啊,是长在女儿宜慧身上的。盛家大少奶奶总不能拿链子拴着女儿宜慧不成。可是若不是靠着这一点的责怪,朱夫人知道自己会更加自责,会更加难过。
这是个结。女儿朱宜慧一天不找回来,这结就打不开!
同一日的下午,穗儿便带了些礼物和银子,去了南门的青木巷。
这里颇为偏僻,一条小巷悠悠长长的,皆是破旧的老屋子。幸好石板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叫人不至于无法下脚走路。
穗儿数着门一路走过去,到了第三户的大门,她停了下来,抬起手,敲了敲门。
正当此时,青木巷的另一头,有一户人家的门也打开了。有个妇人抚着新整理过的鬓角,提着裙摆,满面桃色地从跨过院门出来。
而后,那妇人转过身,背对着穗儿,款款而去,越走越远,而后消失在了拐角处。
两人并未打照面,所以这一回彼此都没有认出彼此。
那妇人便是盛二夫人盛金氏。
她从里头出来的那户人家便是聋哑婆子家。
原来啊,这盛二夫人刚与钱猛生在聋哑婆子的屋子里头私会好,又商量好了对付沈如锦的下一步计划。
事毕,两人照例是兵分两路,各走各的。她从小巷离开,而钱猛生则照例是从前头坐小船走。
两人行事素来隐蔽,所以这么多年来从未被人发现过,甚至连盛斯良都未曾有过任何怀疑,见着了钱猛生总是一口一个表哥,唤得比谁都亲热。钱猛生在肚子里不知道骂过盛斯良几千几万遍的蠢蛋蠢货了。
而石劲海把房子租在这里,也纯属巧合。
若是手里银两宽裕,谁不想住在热闹一些宽敞一些的地方。
可是,捕快的俸禄低微,若是家里人口多的话,连维持正常开销都难。所以很多捕快就会利用捕快的身份以公谋私,受贿枉法。
石劲海素来就是一个循规蹈矩、廉洁公正之人,从不收别人一分银钱。幸而他家中只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娘,无妻无子,所以靠着俸禄勉强能够温饱,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十分清苦。
石劲海正在院子里给老娘煎药,听着有人敲门,便去开门。
他见了穗儿便认了出来。这眼前的妙龄女子是沈如锦的丫头。
穗儿开门见山,落落大方地道:“石捕头,您好。我叫穗儿。是我家小姐遣我来的。听说贵府的老夫人身体欠安,所以让我来看看,问候一下老夫人。”
“穗儿姑娘,您好。快请进来坐。”
穗儿进屋一瞧,只见石劲海租的房子只有一个厨房和一间小屋。厨房间里头靠墙搁了一张半新不旧的小桌子,摆了同样半新不旧的两把椅子。
真正是简陋到了极点!
唯一可以赞许的是屋子的墙重新刷白过了,厨房里头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整洁有序,地上也洒扫得干干净净。
客人上门,自然是要泡茶招待的。石劲海便在一旁忙着泡茶。
穗儿在桌上搁下了礼物,问候道:“石捕快,老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石劲海总算是泡好了一杯热茶,端了过来:“谢谢大少奶奶和穗儿姑娘的关心。我娘吃了朱大夫的药,刚躺下休息了。”
穗儿见状,不便久留,道:“这些是我小姐让我送过来。听说老夫人有些咳嗽……这银耳炖汤,最是润肺止咳了,还有补脾开胃,益气清肠的功效。还有这红枣桂圆,平日里炖了或者煮着吃,补气补血……还有一些糕点果脯……”
石劲海:“有劳大少奶奶费心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穗儿道:“我家小姐素来心地良善,有恩必报。她一直记着您当时给她方便,让她一路跟着咱们姑爷的囚车,又处处照顾她……”
“当日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累大少奶奶记着。”
“我家小姐说了,石捕快您是她朋友。您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去盛家找我们便是。”
石劲海作楫道谢,道:“太感谢了。您替我好好谢谢大少奶奶。”
穗儿道:“石捕快,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您尽管来盛家找我们。”
石劲海把穗儿送到了院门口:“穗儿姑娘,您慢走。”
穗儿:”石捕快,请您止步!“
回到屋子的时候,石母醒了,正在咳嗽。石劲海听得动静,忙进了老娘的卧室:“娘,你醒了?”
石母一边咳嗽,一边道:“阿海啊,我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好梦呢……”
“您做什么梦了?”
“我梦到你娶了个好媳妇。不止长得好看,人还勤快能干呢……”
闻言,石劲海不由地笑了:“看来,娘真的是做好梦了。”
石母又道:“我方才迷迷糊糊得醒来,听到了屋子里有个女人的声音……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醒了还是在梦里……”
“阿海啊,你也应该要娶媳妇了。”
石母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含辛茹苦,靠着洗洗补补,把石劲海拉扯大。如今啊,心心念念地就盼着他娶媳妇,成个家。可是,石劲海一直都说没有中意的人,加上家里实在是贫苦,有闺女的人家也看不中他们,所以这娶妻之事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了下来。
石劲海:“刚才有个认识的朋友来看我,问您的安。”
石母道:“朋友?你哪里来的朋友。还是个女孩子呢。在这嘉兴城啊,咱们可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石劲海:“以前在澉浦镇的时候认识的。就早上的时候在朱家医馆遇到的,我说去打个招呼的朋友。说来话长,先不说了……娘,您再好好躺一会儿。我去做夜饭了。这天看着就快暗下来了。”
这天一黑啊,就要点油灯。这一两油也要花费不少钱。石家母子两人平素省吃俭用惯了,都是尽量赶在天黑前把事情都做完,能省就省。所以石母一听这天要黑了,便点头道:“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