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盛斯良既然同意了给盛老三剖开尸体查验死因，盛家族里头的众人便都不再说话了。
于是，白仵作在众人目光下，开始用器具剖尸，检查肺部肿胀情况。
众人也是第一回见这等情形，又是惊又是奇又觉着有些骇然听闻。
白仵作详细地检查了一番后，朝县令大人行礼，道：“禀大人，小的仔细检查了死者的肺部，死者肺部肿大，且留有积水，可见死之前因为吸气而吸入了不少水而致。”
闻言，沈如锦和县令大人、许师爷等人都怔了怔。
二爷盛斯良和盛家族里众人都没听懂。
于是，二爷盛斯良不解地问白仵作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仵作道：“这说明，死者在吸入水之前是活着的……我们仵作在判断一个死者到底是溺水而亡还是死后被人抛下河里的一个最重要情况便是看死者肺部积水……若是有积水，那说明死者在死前挣扎的时候把水吸入肺部的，这种情况一般属于溺水而亡。而若是一个人死了之后被抛进河里，那自然是不会呼吸，所以肺部根本不可能会积水。这种便是他杀。只是凶手将其伪造成溺水的模样而已……”
这一解释，二爷盛斯良听懂了，道：“这便是说老三是真溺水，而不是被他人杀害的意思吗？”
闻言，不止沈如锦，连县令大人和许师爷也露出了疑惑不解之色，各自在心里道：难道是我弄错了？死者真的是失足坠河而死的吗？
下一瞬，众人却见白仵作摇头道：“非也。我只是在说明肺部的情况而已。眼前的这位死者……虽然肺部有积水，但却并非失足溺水，而是被人杀害的。且杀害他的凶手是个极为心狠手辣之人。”
众人万分不解：“不是说是活着掉进水里头才会因为呼吸吸入水使肺部肿大的吗？既然如此那就是溺水身亡……怎么又成了他杀了呢？”
“可不是。”
白仵作指着死者的脖子，向众人详细解释道：“你们看，死者这里有个紫色勒痕……从下巴到耳后，颜色是变化的，是从深到浅……”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这说明，死者在死之前被人用绳子从身后勒住过。因为这个痕迹，我一度曾怀疑死者是被勒死后沉湖的。可是剖开尸体，看到肺部的积水情况后，我发现这个推论是错误的……”白仵作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拨开了死者的头发，道：“而我方才检验头部的时候，发现了死者后脑勺的四个紫色印子……你们看……就是这里……”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有四个紫色印子。
“起先我在查看的时候，也跟大家一样有些纳闷，心想这么小的印子是什么造成的？我起先推测是凶手用了物体砸死者的后脑勺，那物体上有这个四个突出之物，所以才造成的……”
“直到我方才剖开死者尸体发现他肺部肿大有积水，才明白了过来……这四个紫色印子是手指印……是凶手的手用力按着死者的后脑勺而留下来的……”
白仵作问道：“大伙想想：为什么死者的后脑勺会有手指印？”
“为什么？”
“因为死者先是被凶手出其不意地从后头用绳子勒住了脖子，勒昏过去之后……死者又被凶手把头部按进了水里，活生生地弄死的……死者挣扎不过，最后便窒息而亡……这也是为什么死者肺部会有积水的原因。”
“什么？！”
“凶手竟然这等残忍！”
“三叔。”沈如锦听得三叔竟死得如此之惨，不由地落下泪来。
盛家族人叹道：“这老三死得可真惨啊……”
“可不是？！”
二爷盛斯良自然要好好演戏一番，于是捶胸顿足，涕泪横流：“老三哎，老三……哪个杀千刀的这么狠，这么对我们家老三下如此毒手……老三啊，二哥日后一定把凶手找出来，为你报仇……”
林忠祥等小厮听得三爷死前情形，想起了这些年来，每到过年时候，三爷盛斯文总是笑眯眯地坐庄推牌九，故意输钱给众人的模样，也都纷纷悲从中来，失声落泪：“三爷啊，你死得好惨啊……”
白仵作朝县令大人抱拳道：“曹大人，这就是小的的验尸结果：死者盛斯文是被他人杀害的。而非酒后坠河溺水。”
二爷盛斯良等人闻言，不好再多说什么，便灰头灰脸地向县令大人行礼：”曹大人，既然现今白仵作已经查明了我三弟的死因——是他杀的。那么就劳烦曹大人尽快破案，以慰我三弟在天之灵。曹大人，我等就先告退了。“
一伙人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沈如锦却依旧有不解之处，便开口询问白仵作道：“白仵作，我有件事情不明白，可否向您请教一下。”
白仵作道：“你说。”
沈如锦道：“一只手都有五根手指，为何我三叔头部只有四个手指印？”
她这一番话问出来，县令大人和许师爷闻言，顿时觉得这盛家大少奶奶心细如发。
白仵作道：“你问得好。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根据我的分析，有以下的几种可能。一，杀人凶手的按住死者头部的这只手只有四根手指。所以留下了四根指印。二，杀人凶手平日子有可能有翘兰花指的习惯。所以他在杀害死者的时候，小拇指自然而言的翘了起来，所以没有留下手印。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我推断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人。”
许师爷道：“白仵作，可否详细解释一下？”
白仵作道：“许师爷试试将小拇指翘起兰花指，而后另外四指用力？”
许师爷依言而为。
白仵作道：“许师爷有什么感觉？”
“好像无法使尽全力……”
“不错。死者也是壮年男子。倘若凶手不使尽全力，怎么杀他。所以我说倘若是第二种情况的话，凶手定不止一人。还有旁人在帮忙。”
白仵作道：“依在下的推断，杀人凶手是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大。”
沈如锦走上前，盯着三叔盛斯文的后脑勺仔细地看了又看，道：“白仵作，这个杀人凶手是不是左撇子？你看我三叔头上的印子，是最右边的指印最粗大……这最粗大的指印应该便是大拇指……”
白仵作顿时地对沈如锦的刮目相看了起来：“不错。想不到你竟如此细心，能从指印粗细发现凶手是左撇子。”
最后，白仵作给出了杀人凶手的大致条件：男性，年龄应该在十六到五十岁之间。左撇子。左手少一根小拇指或者平日里有翘兰花指的习惯。
县令大人下了令让捕快房的捕快们四下找线索。
捕快房的总捕头钱猛生看了捉拿疑犯的公文，心里头不免“咯噔”了一下。
这是县令大人曹颂清调来之后的第一个杀人案件，十分重视，说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情，命令捕快房的人但凡有任何线索都要第一时间禀报给他。
钱猛生表面上做出一番勤力找凶手的样子，实则却是带着底下的人阳奉阴违，用了拖字诀。他在捕快房多年，深知拖字诀的妙处。多少案件都是拖到最后，不了了之的。
所以一时间，案件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而另一厢，沈如锦把三叔盛斯文的尸体领了出来，办了丧事。
对于盛老三盛斯文的死，竟然不是失足溺水，而后被人杀害的。嘉兴城里的人惊愕不已，自然又是好一番议论。
“你们都听说了吗？盛老三是被人杀了之后，抛到河里头的……”
“听说了……”
“这盛老三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可也没听过他与人结过什么深仇大恨啊？你们有听说他跟谁结怨吗？”
众人纷纷摇头：“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这等事情？！”
那邵家和周家亦是。
这一日，沈如锦接到了一封信：“午时二刻，南北货行。壮牛。”。
沈如锦一看，便知是孟余亭约她在南北货行见面。
于是，沈如锦按照约定的时间带着穗儿来到了南北货行。
孟余亭一见她，便道：“如锦，我一进城便听说盛三爷被人杀害了，抛尸河里头的事情。如锦，我听到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立刻跟你见一面，有些话要当面告诉你，刻不容缓。”
沈如锦：“孟大哥，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如锦，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吗？”
沈如锦露出诧异之色。
孟余亭道：“你想想，你公公盛斯年死了，如今盛三爷也死了……可见背后那人对你们整个盛家虎视眈眈，志在必得……但凡挡他道的人，都得死！这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可是他想要的还没到手，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就此放手吗？”
闻言，沈如锦不觉面色大变。
“如锦，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不会收手的。所以，再接下来，他们要动手除去的人就是你了……”
“如锦，你没事就千万不要出门。倘若要出门，也要带足人手，且尽量不要早出晚归。千万要记住了。孟大哥这些年来刀口舔血，这种事情见多了。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着了他们的道。”
沈如锦：“我知道了。孟大哥，谢谢你。”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要说谢的话，孟大哥也要谢谢你跟封掌柜通风报信，告诉我官府最近要剿匪，让我务必小心。”
说起此事，沈如锦道：“孟大哥，官兵衙役和捕快们最近都在联合操练，不日就要捉拿你们。你怎么好端端地跑来嘉兴城做什么？”
“你放心。我收到封掌柜的信后，便让兄弟们都上岸了。且在我的约束下，这些兄弟们现在循规蹈矩地很，不再随便劫持货船，绑架人质了。不过因为生存所需，我们也上岸做了两票。不过，我都是亲自去打听清楚了的，那两个富商都是为富不仁之人。孟大哥听了你的劝，日后啊，决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只劫那些鱼肉乡民为非作歹的恶富人。”
当日沈如锦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孟余亭：“孟大哥，有道是回头是岸，立地成佛。”
孟余亭对她道：“如锦，孟大哥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头的。可是孟大哥已经无法回头了。一来，当日是因为我的鼓动，所以这么多的兄弟才会追随我反了黑龙……如今我不能弃他们不顾。不然，我与那小人一般无异。黑龙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我若不顾他们，他们定会被黑龙一个个地杀了。孟大哥我与他们同生共死了数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送命啊。二来，这些人有我约束，还尚能有个形状。倘若无人管束，便又成了一股危害过往商船，鱼肉百姓的势力。”
孟大哥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是，孟大哥，这些人的衣食住行，皆需大量花费。你要怎么办？”
“我们是枭匪，除了劫持绑架抢劫外，什么也不会……我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不过你放心，我曾经看到过这么一段话：取于为富不仁之徒，用于贫困无依之辈，非但无愧于心，且是仁人义士的慈悲善举，儒家佛家，其理一般。”
因听了沈如锦的劝，孟余亭把目标转到了为富不仁的富豪恶霸上，抢来的东西，除了兄弟们的开销外，便送于那些贫困无依的家庭。
……
沈如锦问起了过年的时候孟余亭回南浔之事：“孟大哥，可有在南浔镇上见到奶娘和梅香妹妹？”
孟余亭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儿，孟余亭欲言又止地道：“如锦，孟大哥让你打听的事情，你一直都没有消息吗？”
孟余亭是知道的，倘若沈如锦探得陆蕴怡的消息，不可能不告诉他的。可是，他这些年来，对陆蕴怡心心念念，一日都不能忘怀，所以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果然，只见沈如锦摇着头道：“孟大哥，我让我爹娘打听过了。可是我爹娘说，陆蕴怡陆小姐这些年来仿若失踪了一般，没有半点消息。他们想方设法地跟陆家的人打听过了，但是都是……”
孟余亭满脸的失望。
事到如今，沈如锦肯定以及确定：当年孟余亭大哥与陆家的陆蕴怡之间必定有很深的牵扯纠葛，所以才会被陆家赶出来。这肯定也是孟大哥当年被通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