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得了孟余亭的叮嘱,沈如锦便小心谨慎了起来,每次出门都会带上穗儿和两个盛家小厮。
一来二去的,钱猛生等人无法下手。
眼见着沈如锦防范得这么紧,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的,是无法子将她除去。所以,钱猛生和盛二夫人一合计,便决定用下药这一招了。
这一日下午,穗儿因要去石家,沈如锦处理好了绸缎庄的事情,便带了两个小厮去了盛家机房。
结果,便着了道了。
盛斯良在机房深耕多年,最不缺的便是人手。而跟着他的这些人鲁方桥,王全发等人,都把沈如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除去,好让二爷盛斯良上位,此后他们便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日,二爷盛斯良见沈如锦出门,便知道她去了绸缎庄后必定会去机房巡视一圈,以便掌握机房的织造情况和绸商订单的进展程度。
于是,盛斯良便去了茶馆,而后便遣人把机房的鲁方桥找了过来。至于为什么要找鲁方桥,是因为在跟着他的这几个人中间,鲁方桥是最年轻也是模样最好的一个。
鲁方桥很快便来了茶馆包厢,道:“二爷,您找我这么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盛斯良点了点头,示意道:“你先坐下了,喝口茶,歇歇。”
“哎。谢二爷。”
待鲁方桥坐下后,盛斯良方道:“我这么急找你,确实是有件事情要你去办。而且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你办不办得了?倘若你给二爷我办妥当了,二爷我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鲁方桥忙奉迎道:“二爷,只要是您的吩咐,不能办的……我鲁方桥也一定去办了……”
“等会儿,那个女人会来机房……”盛斯良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包好的药,推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你给我找个机会,把这包药下到她喝的茶水里头去……”
鲁方桥倏然抬眼:“二爷,这药……”
“你放心。不是毒药……”
鲁方桥:“那是?”
盛斯良知道今日他若是不交个底,这鲁方桥担心是毒药,是不敢去下手做这件事情的。于是,他端起了茶杯,缓缓地饮了一口后,方道:“这药……是从妓院那里弄来的,是那里头专门调治雏儿用的……”
鲁方桥眼睛顿时一亮,心领神会了。
盛斯良道:“等会儿,你把药下到她的茶水里头,然后就暗中观察……就算是出了机房,你也给我一路跟着……当然,最好是在机房……那么多双眼睛,到时候众目睽睽……你懂得?”
鲁方桥点头如捣蒜:“懂懂懂。二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盛斯良:“懂就行了。事成之后,知道怎么说吗?”
鲁方桥“嘿嘿嘿”地笑:“二爷,这事成了,无论怎么说都成。就算我一字不说,她淫妇的罪名还能逃得掉吗?!”
盛斯良:“你这小子就是机灵……二爷我啊,就是看你平日里办事机灵才看中的你……”
鲁方桥欠身:“谢二爷赏识。只是这事一成,小的以后恐怕要离开机房了。这小的日后啊……”
“你放心。”盛斯良从袖子兜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他,道,“事成之后,我掌了盛家,还怕跑了你的荣华富贵不成。”
鲁方桥手脚麻利地接住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的谢二爷赏识。谢二爷抬举。”
“去吧。”
“哎。二爷,那我这就去了。”鲁方桥把银子和那包药放进了胸口处的衣兜,贴身藏好。
盛斯良提起茶壶,在自己的小茶杯里倒满了一杯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他到底要看看,这一回沈如锦怎么还能逃得掉?!
沈如锦喝了茶不久,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是从未有过的。
起先,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下药了。
虽然沈如锦觉着闷热不已,但也仅仅以为是因为料房窗户紧闭,不通风的缘故所致的。
而此时,鲁方桥正带着沈如锦在料房查看刚到的丝料,他用剪子剪下了一段丝料,借故凑近了对沈如锦道:“大少奶奶,你看这些丝料,可是一等一的货……”
鲁方桥一靠近,沈如锦便察觉到了不对。她赶忙后退了一步,脚步有些虚浮不稳。
鲁方桥见她如此,便知药效上来了。
这鲁方桥方才从茶馆回来的一路上便想着要怎么设局设计大少奶奶沈如锦。
等他回到机房,这毒计便已经想好了。他便做了一番精心的布置。他知道平日里沈如锦一来,身边都是有她的贴身丫头穗儿和盛家小厮陪着的,所以他早安排了王全发等人去引开那他们。又与王全发等人说好了大致的时间,让他们带人来料房。
王全发等人不知何事,纷纷询问。
鲁方桥道:“你们别管什么事情?记住了,差不多时间就拿着这钥匙到料房来找我。到时候有好戏让你们看。”
等沈如锦来的时候,鲁方桥一看只有两个小厮,那平日跟着沈如锦寸步不离的丫头穗儿竟然没一起来,他心中顿时暗喜不已:今日不止姚宝良这个乌龟王八蛋不在。竟然连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也不在。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今日也正好极巧,机房的姚宝良因家里有事,告假了一日。
这姚宝良若是不告假,沈如锦平时来到机房,他都是陪同在旁的。
于是,这么一来,便给了负责料房的鲁方桥有了可乘之机。
鲁方桥故作不知地又朝沈如锦走过来,挨近她道:“大少奶奶,你怎么了?”
沈如锦立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后退一步,厉声喝道:“大胆!你这是做什么?”
鲁方桥望着她,不怀好意地笑了。
到了此时,就算沈如锦再愚钝,也明白了过来:“你在方才给我的茶里头放了什么?”
鲁方桥嘿嘿地笑:“再等片刻,大少奶奶就知道了……”
“你好大的胆子!”
“大少奶奶,你尝过了滋味,说不定很喜欢呢……”
“来人哪……来人……”沈如锦一边喊一边往门口奔去。
可是门被人从里头用铜锁锁住了。沈如锦拍打着门:“来人,快来人。”
沈如锦的头也越来越昏。她为了让自己清醒,咬破了下唇,然后借着那几丝痛楚,四下寻找防身之物。
她找到了门边靠着的一根扁担,握住手里,不让鲁方桥靠近,而后又朝外头大喊:“救命啊。救命……”
鲁方桥一步一步地朝沈如锦走过来:“大少奶奶,你叫也没有用。你带来的两个小厮,我已经找人把他们引开了。我与你方才过来的时候,落后了你两步,把机房的后门给锁上了……所以暂时没有人可以从机房到这里来……所以啊,这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走开。你走开……”沈如锦挥拼命地舞着扁担,不让他靠近。
鲁方桥也不怕,他一把便握住了扁担,大力一扯,便硬生生地从沈如锦手里夺走了扁担。
沈如锦忙往料房另一头逃去。
鲁方桥追了上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只听“撕拉”一声,丝缎袖子便在接缝处被扯掉了……
鲁方桥一把抱住了沈如锦,沈如锦仿佛是头母狮子,拼命挣扎踹他:“来人……救命……滚开,滚开……”
在挣扎中,沈如锦的背部重重地撞到了料房叠放着一堆物料。说来也巧,那堆本身就叠得不稳当。被两人的力道一撞击,那最上面那叠放着物料便从上方砸了下来,砸在了正要扑向她的鲁方桥头上。那一大包物料极沉,一下子便把他给砸蒙了过去,而后便压着他这个人倒在了地上。
沈如锦拍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有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与那茶楼包厢一样,她这是被人设计了。越快离开越好。
但凡有人遇到,她便是有一千张嘴巴也说不清。
这要离开,须得要先找到开铜锁的钥匙。
她蹲下来,在鲁方桥的几个衣兜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了铜锁的钥匙。
沈如锦虽然很想拿起一旁地上的扁担劈头盖脸地打他一顿出出恶气。可是她怕鲁方桥醒过来再生事端,且在这料房多留一秒便是危险一秒,于是,便迅速地打开了门,出了料房。
沈如锦自知衣衫不整,无法到前面的机房。
于是,她便在取了一块盖物料废布,裹在了身上。
最后,她从后门离开来到了大街上。
料房因为了平时搬卸货物方便,所以建在厂房的后门处,与安置机房的地方隔了一段路。平时若不是机房要取用物料,根本没什么人会前来。
而鲁方桥为了方便自己行事,把后门的看门人给暂时打发了。
不料,阴错阳差的,这也正好给沈如锦行了方便。
沈如锦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昏沉,脚步也越来越重,她便用手摸着墙壁往大街上去,她想拦一辆人力车回盛家。
可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在耳边唤她的名:“如锦……如锦……”
这声音……似曾相识。
这是沈如锦的最后一个意识,而后她便脑中一片空白,坠入了混沌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如锦幽幽地醒转了过来。
意识回笼的那一瞬,她只觉整个人舒服到了极点,又不舒服到了极点。
到底舒服什么?又不舒服什么?她脑中似塞满了浆糊一般,一时却是没反应过来。
她闭着眼,缓缓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悠悠荡荡的所在。
这种感觉她似曾相识。
那回她与盛怀新为了躲避捕快追捕,在画舫上躲了三日。在画舫上随波飘荡的感觉便是如此地晃晃悠悠,浮浮沉沉,没个定处。
那时候多好啊。
可是她不知。
不知那是她和盛怀新为数不多的日子。
沈如锦想着想着,便落下了泪来。
这么多的事情,这么多的委屈,若是盛怀新还在人世,那该有多好?
倘若盛怀新在,那些人敢如此欺辱她,他必定不会轻饶他们的……
她一点都不想掌盛家,一点都不想抛头露面地去学着经商,去处理绸缎庄和机房的事情……她只想躲在盛怀新的羽翼下,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里……
可是,盛怀新不在了,甚至不知道她为他生下了东青……
盛怀新……盛怀新……你知不知道,我好累,我快撑不住了……
沈如锦越想越觉着委屈难过,闭着眼汹涌落泪。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又困倦的声音:“如锦,好好地你哭什么?”
沈如锦如被雷劈一般,不敢置信地僵硬了身子。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沈如锦以为自己在梦境之中,一时不敢睁开眼。
她怕。她怕自己一睁眼,这美好的梦境便消失不见了。
直到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如锦,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梦魇了吗?”
这声音这般的真真切切,就响彻在耳边。她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人说话间喷薄而出的热度。
沈如锦一点点地伸出手,摸到了身畔某个温软之物。
那人一动不动,任她用双手从脖子一路抚摸到了脸。
她用手指描绘他的容貌。
这是鼻子。这是眉毛。这是脸。这是唇。
他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不是做梦。
沈如锦方才敢缓缓缓缓地掀开了眼皮。
可是,空间是一片灰蒙蒙,暗漆漆的。
沈如锦好一会儿才适应那光线。
她终于是看清了她双手抚摸着的这个人。
可是,她依然不敢置信,呢喃一般地开口确认道:“怀新?”
“嗯。”
“怀新?”
“嗯。”
“盛怀新。”
“嗯。”
“盛怀新?真的是你吗?”
“是我。”
“你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
“可是,你明明……明明写了绝笔信回家……”
她又是惊又是愣又是欢喜,但更多的是觉着委屈难过。
沈如锦只觉得眼睛越来越热,越来越辣。而后泪水成串成串,止不住得往下滑落。
“是。我得会里同志们的保护,几次三番都侥幸脱险,方能回来……”
“呜呜呜……你写了绝笔信回家……我以为……我以为……”沈如锦委屈万分,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如锦。对不起。”盛怀新叠声地跟她道歉。
……
沈如锦也不知道自己委屈地哭了多久,方才止住。
“你为什么不写信回来告诉我们?”
“因为我也不知自己可以活到何时……所以不如让你们以为我已经死了……伤心难过一回,总好过你们肝肠寸断两回……”
沈如锦哽咽着道:“那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乘坐大喜号日本轮船昨日傍晚到的上海。休息了一晚,今天一早就买了上海到嘉兴的火轮船的票,今日下午到的……”
说到这里,沈如锦才反应了过来,想起了今日下午料房之事,不由地脱口而出:“那……这是在哪里?”
“画舫上……”
闻言,沈如锦一愣怔。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他们竟然真的在画舫上。
“画舫上?为什么我们在画舫上?”
“我乔装打扮从上海做了火轮船来到嘉兴,一下了火轮船,便急着回家……人力车往咱们盛家机房后门这边经过,我便想着要不要先到机房看看,或许爹在那里……结果还没到机房门口,便遇到了你……”
听盛怀新提到了公公盛斯年,沈如锦又“扑扑”地落泪了:“怀新,爹……爹……他……他……”
盛怀新闻言,便知不对,忙追问道:“如锦,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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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你们千盼万盼的盛怀新终于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