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上,下起了雨来。
到了第二日,天蒙蒙亮的光景,风势雨势愈发地大了起来,沿着屋檐滴滴答答地坠落。
沈如锦便被这滴答雨声吵醒了。
睁开眼,见外头的天色,便想起身。
她一动,盛怀新也醒了过来。他见沈如锦要起床,便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来:“外头这么大的雨,你再多睡一会。”
“醒了就睡不着了。”
“那你躺着与我说说话。”
沈如锦便依他言,不再起床。
两人说着话,盛怀新回想起昨日与周绍祺、邵明恩一起吃饭的情形,不由地感慨道:“没想到,周家竟然与邵家亲上加亲,做了双份的亲家。周绍祺竟是与邵家的邵明芬在一起。还有邵明恩与周蕊玉……真真是没想到……”
“听着你与他们好像很熟……”
“嘉兴城也就这么几家世家大户。婚丧嫁娶,总免不了会见面。平日里要好的几家也会经常走动。比如女眷们经常会在生辰、寿辰这一日相约聚一下,开一两桌酒席。我记得娘每年生辰的那日,都会请了一些要好的伯母过来,开了两桌筵席。每年的这一日啊,爹特地避出去,让娘和众位夫人痛快地小聚。所以我和怀秀小时候,经常跟爹娘出去。他们也是如此。所以啊,我与他们是打小玩在一起长大的。”
“至于周绍祺那更是熟悉了。我与他是一起上的私塾,同一个先生开蒙的。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爬树掏鸟蛋,一起放风筝、抓夏蝉、捉蟋蟀,斗鸡,一起下河游泳……绍祺他啊,很聪明的,鬼点子是最多的了……如今想来,还觉得那时候两个人真是调皮得紧……”说着说着,盛怀新想起从前的光景,不知不觉地微笑了起来。
“那是两小无猜长大的……”
“是啊。可惜绍祺他不喜欢念书,总是逃课……后来又认识了一些狐朋狗友,被他们奉承引诱了,走上了歪路……不然的话,以他的聪慧,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
“至于邵明恩……那邵家与我们盛家也是颇有渊源……不过如今啊,不提也罢……”
沈如锦听了,便追问道:“那邵家与我们盛家有什么渊源?”
“这事说来话长。我仔仔细细跟你说。”盛怀新道,“想来你应该听说过,我们盛家是靠一台织机发家的事情吧?”
沈如锦点头道:“我略有所闻。”
盛怀新道:“其实邵家也是一样,靠着一台织机起家的。而且啊,我们两家是靠着同一台织机发家的。”
沈如锦闻言,亦大为诧异:“是吗?”
“我们盛家发家的那位祖先和邵家发家的那位祖先还是结拜兄弟,当年都是在大机房给人做工的。两人勤奋刻苦,在机房学得了一手织造的好本事,又积攒了一点银钱。两人觉着在机房给人做工,一辈子出不了头。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决定用彼此积攒下来的银子一起合买了一台织机,给大机房加工丝绸。两人脾气秉性都十分合拍,又肯吃苦,加上都有一手的好本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人便各织造六个时辰,从不让织机停下来片刻。这样辛苦地过了一年,两人手上的积攒的余钱又够买一台机子了……后来又来了三台,四台,五台……就这么地,两个人一起慢慢地发了家。”
沈如锦道:“原来咱们盛家与那邵家竟还有这个缘分……”
“是啊。不过呢,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个人生了嫌隙,大吵了一架后,便平分了所有的织机,拆伙了,各做各的。到了后来,买土地造房子,两个人都买得远远地,一个买在城南,一个买在城东……据说此后两个人老死不相往来……”
沈如锦叹道:“如此情同手足,一起胼手胝足打拼的兄弟,怎么会闹成这个模样?真真是可惜。”
盛怀新:“这么久远之事,实情已经无人得知了。不过我们盛家与邵家的恩怨可远不止这些。上一代邵家长辈,就是现今邵明恩的爷爷,据说也是因为与我们在商场上有些摩擦……后来,被我们挤兑了出去,据说亏了很多银子,不久便死了……可惜爹不在了,我也不知具体详情……只知道有那么一回事情。所以啊,这邵家与我们客气,那不过是表面的客气而已……我们盛家与他们邵家,是决计不可能真亲近的……”
沈如锦道:“嗯。我记下了。咱们没有害人之心。但以后要小心注意的。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盛怀新拉起沈如锦的手,搁到唇边吻了吻:“如锦,你把我未说完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便是书上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如锦微笑不语。
盛怀新的手缓缓地抚摸上了她的脸,目光火热灼人:“如锦……”
沈如锦不敢直视他的眼,垂下了睫毛。
盛怀新慢慢地吻上了她的唇。
……
两人自然是起得晚了些。
打开门的时候,大雨初歇,天边出现了双彩虹。
盛怀新不经意抬头看到,顿时又惊又喜:“如锦,你看这里。”
沈如锦随着他的手望去,果然看见了七彩缤纷的两条彩虹,衬着大雨过后,如被洗过一般的澄碧天空,极为美丽动人。
这时,穗儿和奶娘听到院里的动静,便也抱着东青出来。
盛怀新见了,便朝他伸手:“来,东青,爹抱你。”
盛东青看着没有胡子盛怀新,一时不认识了,便在奶娘手里拧过身子,背对着他,不肯让他抱。不让盛怀新抱也就算了,他还张着手扑着要到沈如锦怀里。
盛怀新好气又好笑。
沈如锦抱起了他,与盛怀新肩并肩地站在院里,一起欣赏这难得一见的双彩虹。
沈如锦与东青温柔细语:“东青,看。那是彩虹。彩虹。知道了吗?”
“有两弯弯的两道彩虹……内边一道……外面还有一道……”
“彩虹有七个颜色哦,赤橙黄绿青蓝紫……”
“而且今天的彩虹特别不一样,是双彩虹……很少见着的……”
……
沈如锦侧脸温柔,一边指着双彩虹一边与不断东青交流。
东青睁着大大圆圆的眼,好奇地与沈如锦一起望着天边。
盛怀新在一旁看着两人,不由地怔了。
两人抱着东青去给盛夫人院子的时候,到底是迟了。
盛夫人已经用过了早饭,见了儿子盛怀新和沈如锦抱着东青过来,含笑着迎了过来,从沈如锦手里接过了东青,亲热了一番。
菱嫂带丫头沏上了热茶。
盛夫人方把东青交给菱嫂,对儿子媳妇道:“方才为珍姑娘来过了……”
沈如锦与盛怀新说过三叔和为珍姑娘之事,所以盛怀新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盛夫人道:“趁今日有空,娘正好想跟你们商量一下为珍姑娘的事情……”
盛怀新:“娘,儿子听如锦跟我说过这为珍姑娘,她是三叔未过门的妻子,听说还跟去世的三婶长得很相似……儿子还听如锦说,她性子刚烈,听得三叔死讯,便想自缢……”
盛夫人叹息道:“是啊。这为珍姑娘真真是不错。可惜你三叔啊,没有这个福分……不然有这为珍姑娘陪着侍候着……”说着说着,盛夫人便又红了眼眶。
盛怀新道:“娘,节哀顺变。”
“我是知道的。这生死由命。半点不由人。可我每回想起你爹和你三叔,总是觉着伤心难过……”
盛夫人顿了顿,又道:“如今你三叔走了,这为珍姑娘该如何安顿?你们倒是说说你们的看法看。”
沈如锦道:“娘的意思是?”
盛夫人道:“你三叔走了,扔下了她们娘俩。可是为珍姑娘还太年轻了,也不知道她什么个想法?是想留在咱们盛家呢?还是?她若是肯留在我们盛家,那我们盛家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是咱们盛家的福分。我也定会让家里的所有人以你三叔妻子的名分待之。可若是她不想留在我们盛家了,想要离开,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我们还须得送上一笔银子给她,让她日后的生活宽宽裕裕的。这也算是替你三叔照应她。毕竟再怎么说,她也给你三叔留下了个女儿……对咱们盛家是有功劳的。另外,她若是暂时肯留在咱们盛家,照顾四小姐,慢慢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也是可以的。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到时候啊,自当送一份厚嫁妆,就当嫁女儿一样把她嫁出去……”
盛怀新和沈如锦道:“娘考虑得周全。”
盛夫人道:“就是不知道为珍姑娘她是怎么个想法?怎么个打算?”
沈如锦道:“娘,我找个机会去探探为珍姑娘的意思?”
盛夫人点点头:“这事情啊,娘琢磨着也只有如锦你去办。否则啊,娘还真找不着第二个人呢。”
盛怀新沈如锦两人又与盛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后,方告辞了。
之后,两人便双双去了绸缎庄和机房。
自打新业成老板在茶楼的事情,以及被鲁方桥下药差点谋算,被二房泼脏水、抹黑名节等事情后,沈如锦对绸缎庄和机房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可如今,有盛怀新陪着她,沈如锦便觉着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且有什么事情,两个人都有商有量的。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盛怀新都会在的。
她再不用像以前一样惶恐害怕了。
沈如锦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盛怀新转头瞧她的时候,正好捕捉到了她偷偷微笑的画面。他见沈如锦笑得如此璀璨夺目,便不解地问道:“如锦,什么事情笑得这般开心?”
沈如锦只是望着他微笑:“秘密。不能告诉你。”
盛怀新:“你这么说,我越发想知道了。不过呢,你不告诉我也不打紧……只要你开心就好,每日都可以这般地笑便好……”
沈如锦忽然觉得鼻子泛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怔怔瞧着盛怀新,好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只是觉着你陪着我……这样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