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厢，嘉兴城
周家上上下下则乱成了一锅粥。
周家派出去的人，分成了几路寻找，都未找到了小姐周蕊玉的踪迹。
周祖铭周老爷虽然再三吩咐了下去，又赏了重金下去，让下人们不能走露“小姐不见”的一丝消息。可是周家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人，饶是周老爷赏银丰厚，可依然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这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的。
几日之后，嘉兴城便都流传着“周家小姐周蕊玉离家出走”、“周家小姐周蕊玉与人私奔了”的闲言碎语。
闲人们最喜欢的便是这等事情，听闻之后，自然是又惊讶又兴奋。
于是，嘉兴城的茶馆每一家都议论地热火朝天。
毕竟都事不关已。看热闹的不仅不嫌事大，还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听说了吗？周祖铭家的周蕊玉不见了……“
”不见了。去哪里了？“
”据说逃婚了？”
“真的假的？不至于吧……这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且是亲上加亲？为什么要逃婚？”
“指不定与人私奔了呢？这年头，若是没有相好，一个女孩子怎么敢离家出走？”
“有道理。有道理。“
”话说回来，倘若这周家小姐周蕊玉真与人私奔了的话，那么这邵家的邵明芬还嫁不嫁周家的周绍祺？”
“那铁定不嫁啊。这邵家被如此打脸了，怎么还可能把女儿邵明芬嫁过去呢？！换了你是邵进年邵老爷，你还嫁不嫁女儿？”
“这不能吧。凡是换了是我，我定是不会把女儿嫁过去的……”
“可不是！”
“哎呀，咱们也别争论了。这不……过几日就邵家和周家喜结连理的日子了……大伙再耐心等待几日，到了成亲那日，便知真假了……到时候啊，轿子一抬，各自拜天地的时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刘兄说得是。说得是啊。咱们等着一瞧究竟便是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两年，怎么咱们嘉兴净出这些个不守规矩之事……听说这朱家医馆朱玉堃大夫家的小姐，也是与人私奔了，到如今没有半点音讯呢……”
“唉。是啊。这一个一个的，怎么都不知道羞耻两字……”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这些个流言传到了邵家那里，邵夫人听了后，不免大惊失色，便让丫头把女儿邵明芬唤来。
这邵明芬从小就跟在母亲邵夫人身畔长大，成年后便帮着母亲处理家中事情。所以才得了那“处事能干，掌家能手”的好名声。也因此才被周家的周祖铭老爷相中。
所以邵夫人得知后，第一时间把她找来商量：“明芬啊，这外头沸沸扬扬的，都在传周家的周蕊玉与人私奔了……这事情也不知真假？”
“倘若这周蕊玉真逃婚了的话，到时候咱们家可是要一并丢了脸面的……”
“明芬啊，你看这如何是好啊？”
邵明芬知道大哥邵明恩这几日也不在府里头，她吃不准这周蕊玉失踪与大哥邵明恩有没有关系，但也不好把大哥和周蕊玉的事情与母亲邵夫人说穿，想了想，遂道：“娘，这些个传闻真假难辨。我觉着也不一定是真的。这样吧，若是您不放心的话，我让人上门给蕊玉送个吃食，探探情况？”
邵母点头道：“这法子好。咱们先探探虚实再说。这事啊，我都还没跟你爹说呢，瞒着你爹呢……”
“娘，咱们探了虚实再做打算。爹这边能瞒一时是一时。”
至于邵明恩为什么去上海拦截出走的周蕊玉，不让妹子邵明芬知道呢。这是因为邵明恩对周蕊玉真真是动了真情，处处替周蕊玉着想，顾忌着周蕊玉的名声，连妹子邵明芬也不愿透露一丁半点。就怕周蕊玉逃婚一事被邵明芬知道了，日后周蕊玉见了明芬便要矮半头。
这一辈子这么长，总不能让蕊玉被人瞧不起，看低了。
话说，这邵明芬让人给周蕊玉送吃食一探，却是探出了不对。
她的丫头回来便把去了周家后的情形一一禀报给了她。丫头说并未见到周蕊玉本人。说周夫人听说是邵明芬她命人送了吃食给周蕊玉，便亲自见了她，还说什么周蕊玉病了，如今正躺着呢，不能见人。走的时候，周夫人还给邵明芬回了一份重礼，让丫头带了回来。
这流言蜚语正盛的光景，要破了这流言，其实是最简单不过的，那就是让周蕊玉出来在嘉兴城的街道上走几步便成了。
就算是病了，但这么让人搀扶着走一走。大伙一见真人真容，所有流言便都不攻自破了。
可是周家这样遮着掩着，说什么病了，不能见了。反倒是说明：这里头真的有问题。
看来啊，这周蕊玉如今是真的不在周家。
但到底是如传言的逃婚了？或者是与人私奔了？还是与这几天大哥邵明恩不在有关系呢？
邵明芬一时就琢磨不出了。
邵明芬想了想，让自己的丫头去把大哥邵明恩院子里的茂昌叫了过来，询问了一番。
茂昌只说大少爷去了上海。
邵明芬抓着话头不放：“我大哥去上海做什么？可是绸缎庄的事情？”
茂昌苦着一张脸道：“小姐，大少爷去上海做什么，小的实在是不知。”
邵明芬冷声道：“茂昌，那我问你，你身为我大哥的贴身小厮，你又知道什么？若是你再这么继续一问三不知的，我便禀了我爹娘，将你辞了。”
茂昌一听，顿时急了。这小姐邵明芬在家里说话是颇有分量的，连大少爷邵明恩平日里也要让着她三分。要是真得罪了她，那可说不定真被邵家给辞了。倘若不被辞，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茂昌忙道：“小姐，大少爷为什么去上海，去上海做什么。小的真的是半点也不知。小的只知道大少爷去上海的这事情很急。头一天出门的时候还没说起，可傍晚的时候回来，便说第二日一早要去上海，吩咐小的去买一张火轮船的票。小的当时也问了大少爷。可大少爷不肯对小的透露一字半句……”
他说完后，见邵明芬不说话，又想起一事，忙补充道：“不过，小的知道大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闻言，邵明芬抬起眼，直视着他：“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大少爷拍了电报回来，说明日便回来。还让我们的船去嘉善的轮船码头接他。”
邵明芬闻言，不解地追问道：“这好好的……为什么让人去嘉善的轮船码头接他？”
大小姐邵明芬这般刨根问底。茂昌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哭丧着脸道：“大小姐，小的实在是不知。小的只是接了大少爷的吩咐而已。”
邵明芬见茂昌的模样，显然是没有说谎，也不敢撒谎，便摆手道：“你下去吧。若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我。”
“是。小姐。”茂昌闻言，简直如获大赦，行了礼后，便退了出去。
可这周蕊玉到底有没有跟大哥邵明恩在一起？邵明芬还是不知。
这日下午，这周家周蕊玉不见的消息，也传到了盛家的耳朵里。
盛怀新和沈如锦，特别是沈如锦听闻了之后，觉着意外，但又不意外。
周蕊玉既然连死都不怕了，她自然是有勇气逃婚，去追求新生活的。
可是……沈如锦不免想到了如今音讯不知的朱宜慧，心里头不是滋味，唯有暗暗地求菩萨保佑宜慧和周蕊玉，希望她们平安顺利。
沈如锦和盛怀新正说着周家之事，只见穗儿从外头匆匆而来。
这些日子，穗儿一直在石家照顾石捕快的母亲。沈如锦见之，甚为诧异：“穗儿，可是石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穗儿本是有事要禀报，见了姑爷盛怀新在场，不免支支吾吾了起来。
沈如锦见状，便与她来到了屋外。
穗儿跟着出来，凑到沈如锦耳边禀报道：“小姐，我方才远远地看到二夫人又进了那哑婆子的院子了……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的，还是过来禀报你一声……”
这二婶进了哑婆子的院子，便是去与她表哥钱猛生钱捕快偷情。沈如锦沉吟了一番，进屋去找盛怀新了，把情况告诉了他。
“怀新，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可是呢，这件事情呢，须得眼见为实，说说是不行的……”
盛怀新见她慎重模样，不由地道：“什么事情，你说？”
沈如锦便把当日穗儿和石捕快发现二婶与她表哥钱猛生偷情一事说了。
盛怀新惊呆了。
在盛怀新的印象里头，这些年来，二叔盛斯良对二婶那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旁人偶尔笑话二叔盛斯良怕老婆，惧内。可是二叔却是心甘如饴，并不为“家里头的葡萄架子倒了”而感到羞耻。时间久了，大伙也都习以为常了，觉着二叔盛斯良是个疼惜老婆的人。
所以盛怀新与旁人一样，一直以为二婶与二叔盛斯良琴瑟和谐，夫妻恩爱。
“穗儿方才来禀报便是此事。她说她方才又看到了二婶进那屋子了。你是否要查探一下这件事情究竟？若是想要查探的话……”
盛怀新掀起长衫的下摆：“走！”
沈如锦一路上把怀疑爹盛斯年绑票与钱猛生脱不了干系一事也与盛怀新说了，去在了石捕快家。
盛怀新一听奸夫钱猛生与爹盛斯年的事情也可能有关的时候，不免又是一呆。
来到青木巷子后，沈如锦给盛怀新指明了那聋哑婆子的院子，再三叮嘱盛怀新小心行事：“就那个绿藤爬满的院子。你翻进里头去瞧瞧。但记住了，别鲁莽冲动。这事情事关重大，咱们得从长计议。莫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有所防备。否则以后要拿住他们就难了。”
沈如锦径直去了石家看望石老夫人。
因石捕快在信里头说事关重大，让沈如锦不得对外泄露他死里逃生，逃过一劫的消息，所以沈如锦一直按捺着，没有告诉石老夫人。
石母不知儿子石劲海还活着，一直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这些日子以来，原本灰白的头发如今已然全白了。整个人苍老了十岁有余。
沈如锦见着石老夫人的憔悴伤心模样，不免眼热心酸，遂编了一个事情告诉她：“老夫人，前儿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石捕快……”
石母一听，顿时目光闪动，一把捉住了沈如锦的手，追着问道：“大少奶奶，你快说说……梦到我家劲海在哪里？在做什么？你们说了什么话？”
沈如锦道：“我梦到石捕快在一个屋子里，手上绑了东西，在疗伤……可是他精神头不错……”
“这梦啊……要是真的就好了……”石母不觉又红了眼。
沈如锦继续道：“我因为梦到了石捕快……所以前日便去找了人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对我说啊，我梦到的这个人还活着……还说什么只要耐心等待，过些日子便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石母闻言，不觉得大喜：“大少奶奶，那算命先生真的这般说？”
“是啊。”沈如锦虽然是捏造了算命先生的这件事情，可是石捕快如今平安无事，只是还在疗伤而已，那是半点没有错的。
石母道：“大少奶奶，不瞒您说。自打我家劲海出事，我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前些日子也找人给我家劲海算了一下生辰八字……那算命师傅算了过后也是这般对我说的，说我们家劲海啊，这次不会有事，还说什么会因祸得福，以后啊，还会娶得贤妻，说什么我们家劲海啊命里头有二子一女呢……什么福不福的，我也不去想。我只求我家劲海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虽然算命先生这般说，可是劲海这些日子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一直不大敢相信……如今啊，大少奶奶您也算出了这样的结果……那我就安心耐心地等着……等着我家劲海回来……”
“老夫人放心。吉人自有天佑。石捕快一定会没事的……也会早日平安归来的……”
“借少夫人吉言。”
……
另一头，盛怀新翻墙进了院子，只听钱猛生的声音从一间厢房里头传来：“他奶奶的，县太爷这个缩头乌龟，说自己受了重伤，卧病不起，哦命我带人去剿匪……遇事就往后缩，胆小怕死之徒……他哪里来的重伤……当日不过让箭擦破了皮而已……他打得如意好算盘，到时候有功就是他的，但凡有个一星半点的错处，那都是我的……”
二婶盛金氏的声音随之传来，但语声语调柔腻娇媚却是与往日里的截然不同：“表哥，这个些枭匪心狠手辣……你千万要仔细了……”
“表妹，你放心……县太爷这缩头乌龟，他有他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我早就与那枭匪当家黑龙通过气了……他会藏匿好行踪的……并已经把他原先三当家孟余亭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我……我和他合作……我帮他除了心腹大患……他帮我立一个大功……”
盛金氏叠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黑龙那个三当家孟余亭是个厉害角色……背叛了黑龙后，便带了一帮兄弟们出来自立了门户，如今啊，声势日盛，直逼黑龙……因他待手下兄弟亲如手足，一起出生入死，冲锋陷阵都是自个儿冲在前头，仁义的很……伙食都是同弟兄们吃同一个锅子里的，从不单独开小灶……据说是真真正正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那帮兄弟对这个姓孟的死心塌地的很，誓死跟随……黑龙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越来越多地偷偷逃出去，投奔了这个姓孟的……黑龙瞧在眼里，怀恨在心，挖空了心思想要除去他……”
二婶盛金氏：“怪不得那黑龙对这个姓孟的恨之入骨……这若是再不除去，日后让黑龙还怎么混下去……”
“可不是。黑龙一心要除了他……还对我说了，当日盛斯年的赎金就是给姓孟的这个三当家私吞了……不过这事情啊，就他嘴巴说说，谁知真假？”
听到这里，盛怀新顿时浑身一激灵。如锦分析的没错，爹盛斯年被枭匪绑票的事情，果然是钱猛生和二叔等人脱不了干系。
盛怀新目露精光，双手捏握成拳，恨不得冲上去。可是他又想起了沈如锦再三的叮嘱关照：“怀新，你且小心行事，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冲动……有道是口说无凭……他们随时都可以不承认……咱们要从长计议……”
厢房里头的钱猛生和盛金氏还在聊：“他答应我了……倘若能帮他把姓孟的除去，事成之后，给我五万两……”
盛金氏一听，顿时道：“这姓孟的当日坏我们好事，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能将他除去，是再好不过的了……”
“表妹说得是。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个姓孟的势力若是这般发展下去，黑龙怕是要被他灭了……我与黑龙合作这么多年，彼此也算是合作愉快……但这个姓孟的，是个难啃的骨头……怕是不会与我合作的……所以，还不如帮黑龙灭了他，我呢，不但立了一个大功，得了五万两银子，还送了黑龙一个顺水人情……所谓一箭三雕，不过如此啊……”
盛金氏啧啧称赞：“表哥就是高明。”
“多高明那是没有的……不过啊，怎么也比盛斯良这个软蛋高明一些……”
盛金氏娇啧道：“表哥，咱们难得聚一回。好好地提他做什么？！”
“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提盛斯良这个怂货。平白地坏了咱们的气氛……来，表妹，让表哥好好快活快活……”
……
盛怀新忍着恶心，在厢房外待了许久。
可后来，这两人只顾着行事，便不再多聊其他的了。
盛怀新小心谨慎地翻墙而出，把情况告诉了沈如锦。
沈如锦立刻修书一封，前去南北货行，告知了封掌柜，让他把信送到孟余亭孟大哥手里，让他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