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芬回家便去了大哥邵明恩那里。
“大哥,事情办好了。我来交差了。”
邵明恩只应了一声“好。”
邵明芬道:“你知道我在和蕊玉逛街的时候遇到谁了吗?”
“谁?”
“我们遇到了盛怀新的夫人——沈如锦。”
邵明恩不甚在意地道:“嘉兴城就这么一点大。遇到了也实属正常……”
“遇到了是很正常。可是也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怪……”
邵明恩听到这里抬起了头:“哦,怪什么?”
“怪什么?具体我也讲不出来……就是盛家的大少奶奶沈如锦见了周蕊玉,面上有很明显的吃惊……原先我只是觉得是因为大伙都说蕊玉与人私奔了,她见了蕊玉出现在大街上,所以觉得惊讶……可后来我瞧见了蕊玉对她似乎也不一样……反正,我觉得这两人怪怪的。”
邵明恩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邵明芬走后,邵明恩却是止住了手上的动作,面色一分分阴沉了下来。
关于朱家医馆朱玉堃大夫的女儿朱宜慧逃婚的事情,据说是受了盛家大少奶奶沈如锦怂恿,与她脱不了干系,以至于如今朱家和盛家绝交了的事情,邵明恩也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事情没发生在自个儿身上,邵明恩也只当闲话听听。
如今听了妹子邵明芬的这番话,邵明恩便想起来了另一桩事情。前些日子碧嫂子曾经来跟他说周蕊玉事情和禀报消息的时候,无意中说起过周蕊玉有一晚去了盛家,与盛家大少奶奶沈如锦秉烛夜谈,两个人聊足了一个晚上,当晚还歇在了盛家。第二日是沈如锦亲自把周蕊玉送回周家的。还说周夫人不喜这个盛家的大少奶奶,特地告诫周蕊玉,切勿与这个盛家大少奶奶走得太近之类的话。
邵明恩那时不过是听听便过了,也没多想。
可如今再回想,这一个事情和这一番话,却是咂摸出了不同的味道。
这周蕊玉与沈如锦秉烛夜谈的日子,就是在周蕊玉逃婚之前。数日后,周蕊玉便离家出走了。
莫非周蕊玉逃婚是被沈如锦怂恿鼓动了的?
邵明恩越想越觉得是。
他原先也想不通:以周蕊玉那柔柔弱弱的性子,如何敢逃婚,一个人离开嘉兴城?!
如今倒是有些解惑了。
这盛家的人真是阴魂不散啊。
净挑着事情与他们邵家对着干!
且不说远的,他们盛家气死了他的祖父的事情。单说那盛怀新,亦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倒好了,又跑了个沈如锦出来。
幸好这次上天佑他助他,让他发现了蕊玉买了去上海的轮船票,提前去了上海拦截,截住了周蕊玉,令她逃跑不成。
不然的话,到了成亲那日,新娘子跑了,他邵明恩便成了整个嘉兴城的笑柄了。
这辈子都失了脸面。
邵明恩不觉把手捏握成拳。
盛家,盛怀信,沈如锦,以后可别叫我邵明恩找着机会,但凡有机会,我定不让你们好过!
这时,小厮茂昌在门外禀报道:“大少爷,周家的碧嫂来。”
邵明恩方才回了神,道:“我知道了。”
而后,他撩起长衫往后院走去。
后门虚掩着,一打开门,便看到了正候着的碧嫂。她见了邵明恩,便行礼道:“邵大少爷。”
邵明恩:“碧嫂,你家小姐今日情况如何?”
碧嫂便将小姐周蕊玉今日的情况一一禀报给了邵明恩,道:“回大少爷的话,我家小姐昨儿回来后,到了天亮才睡下,所以一直睡到了中午光景才起来……午饭只用了半碗粥和一些小菜,便说饱了……无论我怎么劝,都不肯再多吃了……之后,便与明芬大小姐一起去了逛街了……方才回来,小姐便说累,沐浴了之后便睡下了……我命人熬了粥备着……等小姐一醒,随时都可以吃……”
邵明恩点头:“做得好。你这就回去吧。记住了,这两日里半步不许离你们家小姐左右,把她给我看好了看牢了。倘若有什么事情,便叫个人来找茂昌。”
“是。邵少爷。”
邵明恩从袖子里摸出了点银子赏了碧嫂。
碧嫂满脸堆笑地接过,再三道谢:“谢谢邵少爷。那我这就回去了。”
邵明恩望着碧嫂远去的方向,想着过两日便要把周蕊玉娶进门了,心情便好了起来。
等把周蕊玉娶进门,他便要好好对她。
可是她若是心里再有旁人的话,他也决计不会轻饶她。
她这个人是他邵明恩的。
她的心也必须是他邵明恩的。
不止如此,日后啊,还要给他邵明恩开枝散叶,生十个八个孩子。
话说那沈如锦在街上遇到了周蕊玉和邵明芬,回到盛家便把事情对盛怀新说了。
“怀新,我方才在大街上遇到了周家的周蕊玉和邵明芬在逛街……我一时都惊呆了……这周蕊玉不是逃婚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大街上?”
盛怀新听了后,便分析道:“会不会是蕊玉根本没逃婚?外面的人只是以讹传讹而已……”
沈如锦摇头道:“有道是无风不起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倘若周蕊玉没有离家出走,没有逃婚,为什么会有这个传闻传出来?是谁传出来的呢?还传得这般绘声绘色,满城风雨……”
盛怀新道:“蕊玉的性子一直柔柔顺顺的,瞧着不像是会逃婚的样子。”
沈如锦道:“蕊玉看着柔顺可人,可性子啊,不像她外表这么柔弱。一个人啊,既然连死都不怕,她怎么还怕离家逃婚呢?我觉得啊,里头肯定有内情……只是我们不知而已。”
周蕊玉是亲口告诉过她的,她不想嫁给邵明恩。
可是,具体是什么内情,沈如锦是不知的。
盛怀新道:“对了,这说起邵家和周家联姻的这件事情,我正好有事情要与你商量呢?”
“是不是他们成亲那日,去哪家吃席的事情?”
“正是此事。这两家人家与我们都是有交情的,都派了人送了喜帖过来。这邵家虽然是表面上的交情,可如今喜帖送过来了,我们不能不去。可周家也要有人出席……”
于是,两人商议,盛怀新去邵家,沈如锦带盛母和盛怀秀去周家。
“也不知母亲愿不愿意走动?她如今除了去庙里礼佛外,是不肯出门的……”
沈如锦道:“不如我们现在去跟母亲请安,问一下母亲的意思再决定。”
“好。”两人便一起去了盛母的院子。
“母亲多出去走动也是好的。这周家喜宴,定有不少母亲熟络的女眷出席……倘若母亲愿意去,与她们说说话散散心亦好……”
“是啊。等会儿,咱们好好劝劝母亲。”
然,盛夫人却是不愿意出门,说:“如锦,你带怀秀去周家便成。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想动了……”
别的家里头,都是夫妻两人一起连诀出席。虽然男人喝茶吃席与女眷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可盛夫人到了那场面里头,总免不了会触景生情,想起老爷盛斯年。
盛夫人转了话题,说起了三房为珍姑娘的事情:“怀新,如锦,你三叔这一走也快有几个月了……为珍姑娘今儿过来与我说话,我探了她的意思……她说她愿意一辈子留在咱们盛家。我听了后,着实是感动……想着你三叔,又觉得伤心难过……唉,是你三叔没福气啊……”说到这里,盛夫人停顿了下来。
一时间,她又不止想起了三爷盛斯文,还想起了老爷盛怀新。
盛夫人拿起手绢按了按酸红的眼角,方又道:“既然啊,为珍姑娘愿意为你三叔守寡,咱们盛家啊,是怎么也不能亏待她的?可是你三叔如今走了,她没名没份地住在咱们家,一直称呼她为珍姑娘是不成的……可若是要让为珍姑娘有名分,自古一来也只有一个办法……”
盛怀新听到这里,蹙眉一皱,脱口而出道:“娘,你不会是让她抱着三叔的灵牌拜堂成亲吧?”
盛夫人点点头:“如今是你们两个掌家了……这事情啊,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盛怀新摇头道:“我是不赞成了。”
盛夫人抬眼问儿子:“为什么不成?这为珍姑娘愿意给你三叔守一辈子寡,她有这份心,那是咱们盛家的福分,是你三叔的福分。”
盛怀新道:“为珍姑娘有这份心性,儿子是佩服且尊敬的。可是呢,儿子有觉着这种行为封建愚昧且不人道。三叔走了,可为珍姑娘还年轻着呢?咱们怎么忍心她就这样过一辈子。现在是开明社会了,不比以前……”
盛夫人道:“那你说怎么办?”
盛怀新道:“儿子的意思啊,不若就先就这样过着。有咱们盛家一日,咱们决计不短了为珍姑娘一日。以后,为珍姑娘若是有别的想法,想要离开我们盛家,追去自己的幸福,我也是举双手赞成的。”
按盛夫人的心意呢,既然为珍姑娘愿意留在盛家给三爷守身,她是想要让为珍姑娘抱着三爷盛斯文的灵位成亲。如此一来,为珍姑娘才算是真真正地进了盛家的门。
盛夫人这个年纪,从前也听说过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有的女子守寡时间达到一定年限之后,还可以上报朝廷立贞节牌坊,建烈女祠堂,以此光宗耀祖,还因此得了朝廷的贞节牌坊呢。
这在很多人眼里,包括盛夫人看来,是家里头的荣耀,也是族里的荣耀。谁家要是有这等媳妇或者女儿,出去都被人高看一头。那城东宣家的媳妇,比盛夫人大数岁,嫁过来后不久,其夫便因病去世了,她从此守寡,一直谨守孝节之礼,含辛茹苦地将一双儿子养育成人。听说宣家族里一心想奏请朝廷为其建立贞节牌坊的。
盛怀新受了洋人的教育,接受了新思想,却是不同意这些,还觉得愚昧,觉得封建,是害人吃人的旧礼教,是朝廷教化百姓的一种手段,对女子太过残忍了。但他不好把这些话说出来,伤了母亲的心。
沈如锦一直不说话。
她是理解婆婆盛夫人的。婆婆盛夫人是希望为珍姑娘在盛家有名分,不像如今这样主子不像主子,亲戚不像亲戚,仆人不像仆人,身份不明不白的。家里的下人们也都不好称呼。若是为珍姑娘抱着三叔灵位拜过天地祖先,这日后啊,无论在盛家还是嘉兴城,为珍姑娘便是盛家盛斯文盛三爷的夫人。有了这个盛斯文夫人名分后,旁人自然要对为珍姑娘尊重几分。
同样的,她也懂得盛怀新的拒绝。盛怀新更希望为珍姑娘日后有机会追求属于她的幸福,而不是被这名分拘着,拘一辈子,守一辈子的活寡。
于是,她遂道:“娘,要不咱们就听怀新的,暂且就走一步算一步?媳妇知道娘心疼怜惜为珍姑娘,媳妇会叮嘱关照家里的下人,好好照顾她和四小姐的。”
盛夫人点了点头,只说:“照顾好为珍姑娘和你三爷留下的四小姐,那是你们两个必须要做的事情。“
最后,盛夫人方又道:“怀新,如今是你和如锦掌这个家,娘老了,不想多管。既然你说不行。那么就算了。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