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邵家的邵明恩觉着自己过了这些年的中秋,今年是最为称心如意的。
傍晚的时候,邵家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吃了一顿热闹的团圆饭。
邵进年邵老爷也觉着今年的这个中秋佳节,真真是事事如意。于是,平日里肃穆阴冷的脸上满是难得的畅快笑意。
大儿子邵明恩娶了佳妇,越发得稳重能干了。如今啊,只等着他们给邵家开枝散叶了。小儿子邵明秋在学堂认真读书,学业出众,时时得到学堂老师的夸赞。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接掌家业,一个日后求学出仕。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有一回,邵夫人听得老爷这般说,不觉失笑:“老爷,这如今朝廷的科举都取消了。哪还能中状元出仕啊。”
邵老爷道:“夫人啊,那你是有所不知喽。这千百年来,学子都只有读书出仕一条路。如今虽然废了科举,不兴孔孟之道和八股文了,可朝廷还是需要人才的。这如今啊,兴得是学习西方,师夷长技以制夷。你看那盛斯年的儿子盛怀新考了大学,留学东洋。东洋,那就是小日本……有什么稀罕的。我要我们家明秋胜过盛家的盛怀新,日后供他留学西洋。”
邵夫人一听,顿时为之侧目:“老爷竟还有这个长远打算?!”
邵进年邵老爷道:“我父亲在生意场上没胜过盛斯年的父亲,还中了圈套,最后吐血而亡。我在生意场上确实也没赢过盛斯年。可我有两个儿子,盛斯良只有一个儿子,便已经胜过盛斯年一半了。日后啊,我定要让明恩和明秋胜过盛家的这一代。”
邵夫人知道老爷与盛家的心结,遂也不再多说什么。
邵老爷又说:“我瞧着啊,咱们明恩如今越来越争气了。半点也不比那盛怀新差……”
邵夫人听了这话,没好气地指责他道:“老爷,这话啊,你自个儿跟明恩说去。从前啊,你便时时处处拿明恩与盛怀新比较,恨铁不成钢,骂他不争气……他心里啊,多少都会不开心。既然从前你当面骂了,如今要夸,也当着明恩的面夸……”
邵老爷讪讪道:“夫人啊,也不知怎么地,骂儿子倒是容易骂出口,夸儿子反而觉得难说出口……”
邵夫人闻言,又笑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找个机会会跟明恩说的,说你夸他。也好让他心里高兴高兴……”
一家人赏了月,吃过了月饼,邵进年邵老爷觉得有些乏了,便与邵夫人一起回房了。
众人也就散了。
邵明恩与周蕊玉一起回自个儿的院子。
邵明恩道:“蕊玉,咱们在院子里坐一会儿,赏月吧。”
他也不待周蕊玉说话,便一把霸道地扣住了周蕊玉的手,按着她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而后又吩咐了丫头香茗沏了两盏热茶,取了月饼果脯之物。
待色色齐全后,邵明恩便吩咐香茗:“你去休息吧。这些明儿再来收拾。”
香茗应了声“是”,便退下来。
邵明恩转头,只见周蕊玉仰着头望月。她脖颈本就修长好看,这般仰望,从邵明恩的角度,只见她的侧脸和半边身子,说不出得娴雅动人。
于是,院子里便是这样一个画面。
周蕊玉欣赏皎洁明亮的月亮,而邵明恩欣赏她。
看了好半晌,邵明恩伸出了手去握她搁在膝盖上头的手。
周蕊玉仿佛受惊似的,猛然转了头过来。
邵明恩与她十指相扣,对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周蕊玉移开了目光,并不说话。
邵明恩习惯了她不言不语的模样,不以为意,握着她的手道:“香茗说你喜欢吃芝麻馅儿的月饼。所以我方才让厨房做了几个。我知你现在吃不下。可中秋之夜吃月饼是历来传统。咱们就分着吃一个月饼,可好?”
周蕊玉看着他依然还是不说话。
邵明恩知道这是自己从前种下的恶因,如今是自食恶果,怪不得任何人。
他柔声道:“蕊玉,你别怕我。以前是我不对。我只是……我只是因为……因为……”
邵明恩想解释,想对周蕊玉说其实我是因为喜欢你,太在意你了,当时怒极攻心,所以才会这般不择手段。可是邵明恩“我”了数次,终究还是没说下去。
邵明恩因为喜欢,所以在意。
他太在意周蕊玉了,在意她的一切反应。
他不知道自己全部告诉周蕊玉,袒露自己的全部心思后会有什么结果?
一个深爱着的人把自己的一颗赤诚真心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捧到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想要把一颗心都给她。可是又那么地害怕她会不要,会将他的一颗心弃之如敝履。
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会害怕。
邵明恩退却了。
邵明恩并不知,他的这一退却,这一错过,便会错过很久。
数年后,他想起两个人新婚后一起赏月的美好画面,心里头一直想:当时如果把心里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周蕊玉,两个人是不是便不会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邵明恩放开了蕊玉的手,取了一个月饼分给了她一半。
周蕊玉接过后,缓缓吃了起来,一副甚至香甜的模样。
邵明恩见状,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
他也低头咬了一大口。芝麻馅的月饼果然更香更甜。
而另一厢的盛家,石劲海和石母告辞回家了。
盛怀新与沈如锦也在赏月,一起分食一个月饼。
沈如锦想着去年今日自己差点难产而亡,如今有盛怀新和东青陪伴,且这一年里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盛怀新吃完,给沈如锦倒了一杯热茶消食,道:“如锦,怀霖连中秋团圆饭也不愿跟我们一起吃,这以后……”
沈如锦叹道:“二弟多半是怕我们看到他,想起二叔和二婶。再加上外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二弟他是二婶和钱猛生两人生了……我看啊,他多半是往心里去了……自己如今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二叔的骨肉还是钱猛生的?他想得太多了,所以啊,这病一直不见起色……”
盛怀新叹道:“可这也怪不得他……他从小被二叔二婶捧在手心长大,从未经历世事,如今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八壹中文網
沈如锦道:“是啊。昨儿我去娘那里,娘也与我说起此事。”
盛怀新道:“娘怎么说?”
“娘说,这怀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情分自是与旁人不同。无论怎么样,怀霖啊,都是盛家的二少爷。”
“娘说得是。”
“娘还关照我好好照顾怀霖……”
盛怀新想着从前爹盛斯年在世的手,盛家一家热热闹闹团聚的场面,不觉叹息和惋惜。
而白荷家,这个中秋节过得则是凄凄惨惨戚戚。
钱猛生又吩咐了白母做了几个好菜,强逼着白荷一起饮酒作乐。
这女儿白荷被钱猛生威逼着同吃同睡,片刻都不能离开钱猛生。就算白母手里有药,也无从下手,也不敢下手。
这一个中秋夜,白母望着月亮默默流了半夜的泪。
第二日,春红一早起来给怀霖少爷熬了一锅粥,而后又开始煎药、洒扫、洗衣,忙碌个不停。
等盛怀霖起床后,春红便侍候他用了早餐。
她打了井水,正要洗碗的时候,忽然听到穗儿在唤她:“春红,大少奶奶有事找你。你跟我走一趟。”
春红忙应声,放下了木桶。她走了两步又想起煤炉上煎的药,便查看了一番,见快好了,便把煎药的罐子取了下来,搁在一旁。她以为去一趟很快便回了,所以准备等回来就侍候少爷怀霖喝药。
春红:“穗儿姐姐,大少奶奶找我有什么事?”
穗儿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春红进了院子,见了大少爷盛怀新和大少奶奶沈如锦外,还有石劲海,不觉怔了怔。
沈如锦道:“春红,我把你找来,是石总捕头有话要问你。”
春红顿时慌了起来:“大少奶奶,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闻言,沈如锦道:“春红,石总捕头还没有问呢,你怎么知道他要问你什么?”
春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石劲海道:“春红,既然你都说了这话,想必是知道一些什么的。你快说。”
石劲海穿着捕快的官服,又带了刀,他说话自有一股威严。
春红本就胆子小,听了他的话,身子不觉一颤。
沈如锦缓声道:“春红,这钱猛生与黑龙勾结,杀了我公公盛斯年一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他潜逃在外……这若是一天不抓住,他便要继续在外头害人。春红,这钱猛生与二婶什么关系,你贴身侍候二婶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先前,你不露一丝口风,那是因为你护主,对主子忠心耿耿,这是值得夸赞的。可是你也不能对二婶愚忠。倘若因为你知道一些事情不说出来,令钱猛生继续在外头逍遥法外,继续害人的话,那么你也是帮凶之一,也是要负责任的……你看看那聋哑婆子,就这么被钱猛生杀了埋尸……”
春红跟着盛二夫人进出青木巷,与聋哑婆也熟。聋哑婆虽然不会说话,两人也无法多交流,可她每回总是笑眯眯地拉着春红的手。偶尔见春红手臂上的淤青痕迹,眼里头也经常流露出心疼怜惜之色,会缓缓地揉着她的手给她散瘀。自打春红得知聋哑婆子被钱猛生杀了后,她总是想起以往与聋哑婆相处的点点滴滴,感伤不已。但感伤过后,更多的却是对钱猛生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的惊恐害怕。
“春红,石总捕快现在需要一个证人,证明二叔、二婶、钱猛生这几人所做过的坏事,将他们绳之于法。你可愿意出来做证?”
这番话把春红说动,可是她还是害怕,犹豫不定。
盛怀新、石劲海、沈如锦等人都看出了春红的犹豫和害怕。
沈如锦遂追问道:“春红,你不是不愿意做证,你是怕,对不对?”
春红咬着下唇,沉吟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
“春红,你能告诉我你怕什么吗?没事的,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你把你的苦衷说出来,让我们知晓。那么……就算到时候你不愿意作证,我们也决计不会责怪你的。”
春红终于是开了口:“大少奶奶,我怕……我怕钱猛生和二夫人……会杀我娘和我的弟弟妹妹们……”
春红便把一直以来钱猛生和二夫人威胁她的话一一地告诉了众人:“钱猛生说,倘若我敢把他和二夫人的事情透露半句出去,就让他手下的人来整治我,让二夫人把我卖到妓院里,还会杀了我全家……大少爷,大少奶奶,我实在是怕……我怎么敢与旁人说呢……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三天两头的私会,做下了好多的坏事,可是我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石劲海:“春红,你别怕,你就把他们做的坏事一件一件的说出来,让我将他们绳之于法,以后再不能害人。”
春红颤声道:“大少爷,大少奶奶,石总捕头,穗儿姐姐,我春红也是知道是非对错的。我不是不想作证,我是怕钱猛生真的会杀了我家里的人……这钱猛生心狠手辣,真的不是随口说说的……他真的什么都敢做,什么都做得出来……真的……你们信我……”
盛怀新、石劲海、沈如锦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春红是真的害怕。
加上钱猛生如今潜逃在外,万一得知动静,怕真的会惹出一番祸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