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白荷便住进了邵家。
那是在邵家西边最角落的一间屋子。
戴嫂早命人打扫过了,安置了桌子床椅等物,又弄了新的床褥被子等物。
白荷进屋的时候,屋子一角搁了一个炭盆,盆里燃着火红的炭,将一间小屋子熏得温暖如春。
这屋子头,跟外面寒风呼啸,冷得人直打哆嗦,完全是两个天地。
白荷拽着包裹,心道:不枉我努力了这么久,总算是进了邵家了。虽然这里这么偏僻,布置也简陋,但是不打紧,进来是第一步。能进邵家,我已经是成功了一半了。
戴嫂:“白荷姑娘,您就先住在这里,一日三餐都有人会送来。得空的时候,你可以在这院子里走动走动……不过最近不是下雨就是下雪的,您可千万要注意了,可千万不能跌了碰了……您的肚子啊,可金贵着呢……”
白荷趁着四下无人,便从包裹里取了一点银子塞到了戴嫂手里:“戴大娘,我什么都不懂。有机会请您多提点提点我……”
戴嫂捏了捏银块大小,含笑道:“好说。好说。”
“白荷姑娘,您先住下吧。等过几日,我跟夫人说一声,安排一个丫头侍候您。”
“有劳戴大娘了。辛苦您了。”
戴嫂:“白荷姑娘,您先休息一下。我要去侍候夫人了……”
“戴大娘,您忙!”
……
戴大娘走后不久,有人在门上敲门。
白荷以为是丫头送茶水来了,便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白荷一瞧,竟然是茂昌。
白荷不觉后退了一步:“你怎么来了?”
“白荷姑娘,我来看看您。”
白荷看了看门外头,道:“你快走。咱们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子里,被人看到了不好……”
茂昌道:“白荷姑娘,你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只是来告诉您一声,若是这屋子里有什么短的缺的,您尽管打发人来找我。但凡我茂昌在,决计不会委屈您的……”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白荷姑娘……”茂冒恋恋不舍。
茂昌知道这白荷姑娘进了邵家,便是他半个主子了,两人之间要避嫌。可是他如今的魂都被白荷勾走了,哪里顾得了这些。他从戴嫂那里得知白荷住进来了,脚便不受控地往白荷的屋子里来。
“你赶紧走。”白荷见他望着自己一片色迷迷的样子,便板着脸不留情面了。她如今好不容易进了邵家,可不能让人捉到什么不干不净的把柄。这茂昌如今对她死心塌地的,白荷便也不客气了。
果然,茂昌见她真生气了,忙不迭地道:“哎……我这就走……这就走……”
白荷待他一走,忙关上了门,还不忘把门栓拴上。
另一厢,戴嫂安置好了白荷,便去跟邵夫人禀报了。
邵夫人道:“人是接进来了……可这事情没经过明恩的同意,先斩后奏了……恐怕他会不乐意……”
戴嫂道:“夫人好好地把心里头的话跟明恩大少爷说一下……大少爷定是可以理解夫人的良苦用心的……”
邵夫人看了一眼天色:“今儿也晚了,等明天再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哎。”
“你看这白荷怎么样?”
“看着挺温顺乖巧的……穿着也素净大方……”
“那就好。你是知道我的,素来最是讨厌那些个妖艳贱货了。那日她来,我看着像是个清白人家出来的闺女,是清清白白跟着明恩的……倘若是窑子里的妓子,戏子这些的,我是怎么也不让她进来的……”
“夫人是心善,怜惜她……这是白荷的大福分……”
邵明恩对此事是半点也不知。
因着被子暖和加上疲累,邵明恩睡了长长的一觉。
意识慢慢回笼的时候,他摸着床畔,摸了片刻,也摸到温软之物,便知道蕊玉不在床上。
于是,邵明恩方才睁开眼,只见屋内点了红烛,外头已经全黑了。
蕊玉正在在红烛下补东西。
邵明恩正想要开口,让蕊玉别在灯下做细活。下一瞬,他看清了,蕊玉手上拿着的是他今儿穿的褂子。
蕊玉竟然在给自己补褂子。邵明恩简直不敢置信。
可这确实是真的。
就在眼前。
这个认知一点点地传入脑海中的时候,邵明恩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一般的狂喜。
他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周蕊玉不知邵明恩已经醒了,只低头专注地给把撕裂开的缎面用针线补上。
香茗今日从周家回来,便把周夫人对她说的姑爷邵明恩怎么一力挑着周家的担子,怎么请人给老爷周祖铭延医问药,怎么替大少爷周绍祺怀上欠下的高利贷赌债的,怎么照顾她的……
周蕊玉听后,一声不吭,可心里头却是如巨浪翻滚一般。
周蕊玉有些感动了。
如今周家有难,邵明恩能这般对爹娘大哥,对周家,她还要再多要求什么?!
从前邵明恩对她的种种不好,不如全忘了吧。
补完后,她把褂子展开,仔细地看了看上头细密匀称的针线脚。
周蕊玉觉得甚为满意,嘴角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几丝笑意。
而后,她用牙齿咬了线,把线头给咬断了。
她起身把褂子在架子上挂好。
邵明恩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只觉得沁甜无比。
于是,邵明恩便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做出了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
周蕊玉闻言,便转过了头。
邵明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蕊玉望着她的眼睛和眼神与过去是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法呢?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觉得蕊玉的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日月星辰的光,分外的璀璨动人。
邵明恩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朝她走去:“什么时辰了?”
“过一更了。”
“这么晚了……”没想到他这一睡,竟然睡足了两个多时辰。
周蕊玉顿了顿,轻声问道:“你饿不饿,我让香茗去做点吃的。”
邵明恩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反问道:“你吃了没有?”
周蕊玉摇了摇头。
邵明恩不免责备了起来:“怎么这么晚还不用饭?仔细饿着了胃。如今你在坐小月子,若是真饿着了,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怎么办?”
于是,邵明恩便唤来了香茗,让她去准备一些吃食。
邵明恩:“香茗,你家小姐不吃饭,你做丫头的为什么不提醒她?”
香茗瞧了一眼周蕊玉,呐呐道:“小姐说了……说等姑爷醒了一起用饭……”
邵明恩从未想过竟是这样的情况,不禁一愣,回神后,他望向了周蕊玉。周蕊玉不敢迎视他火热的眼,便转头吩咐香茗:“你下去准备吧。”
两人一起用过了饭。
梳洗后,邵明恩翻了翻账本,周蕊玉则继续翻她未看完的话本小说。
两人各忙各的,静默无言。
屋子里却是一片从未有过的暖融融的画面。
夜色渐深,邵明恩看了看怀表显示的时间,便去炭盆里又搁了两块炭,而后便对周蕊玉道:“不早了,休息吧。“
周蕊玉便默不作声地上了床。
邵明恩在床沿坐下:“我给你按腰。”
“不用……现在不怎么酸……”
“你躺着别动……”说罢,邵明恩的手便抚上了周蕊玉的腰,细心耐心地按摩了起来。
周蕊玉只觉得腰上的力道适中,邵明恩仿佛知道她那里酸痛似的,每一下都能准确的揉到。
“舒服吗?”
周蕊玉起先并不肯回他话。
后来邵明恩问了几回,她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邵明恩笑了,凑到周蕊玉耳边:“那我可以讨个赏吗?”
周蕊玉察觉到了他话里隐约的含义,遂不说话。
邵明恩今日其实已经心满意足了,可是他太开心,所以还想要得寸进尺:“我等下能跟你睡一床被子吗?”
自打蕊玉小产后,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两人便各自睡了一床被子。
邵明恩已经许久没有抱着自己老婆睡了,甚是想念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
周蕊玉脸上一热,道:“不成。”
邵明恩笑嘻嘻地道:“你放心。我不使坏。如今也不能使坏……”
周蕊玉自是不同意。
邵明恩也不再多说了。
可蜡烛一吹灭,周蕊玉便知道邵明恩问她的话不过是提前告知她而已。
若是往日,周蕊玉便会觉得邵明恩霸道,觉得他完全不顾及自己的感受。
可是今日却是不同,只觉得邵明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随他去吧。
因着夜深人静,加上有邵明恩这个大火炉暖被,这一夜周蕊玉睡得无比香甜。
邵明恩也是香甜的很。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周蕊玉犹自睡着,尚未未醒。
邵明恩凝视了她片刻,俯下头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吻。
而后,邵明恩方才蹑手蹑足地下床穿衣、梳洗,离开了。
傍晚时分,邵明恩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兴匆匆地回家。才跨进家门,门房便迎了出来,对他说:“大少爷,夫人吩咐了,说让您一回来便去她屋子。”
邵明恩也不知母亲邵夫人唤他何事,便揣着糖炒栗子去了娘亲邵夫人的院落。
邵明恩一听娘亲邵夫人把白荷接近了家里头,顿时便火冒三丈了起来:“娘,你好好地把她接进来家里头做什么?你赶紧地……把她送走……”
这事情若是被蕊玉知道的话,那他要吃不完要兜着走了。想到他好不容易与蕊玉之间感情日近,邵明恩可不想让白荷的事情给破坏了。
邵明恩甚至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蕊玉知道的这件事情的话,恐怕这辈子都不大肯理睬他了!
邵夫人知道儿子明恩不喜欢她的先斩后奏,可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于是,她语重心长地劝道:“明恩,娘可是为了你好……”
邵明恩打断了她的话:“娘,你若是为了我好,就赶紧把白荷送走……让她打哪儿来就往哪儿回……”
“这可不成?!这白荷肚子里啊,可是怀了我们邵家的血脉,你的骨肉……”
“娘,我跟你说过了,她肚子怀的肯定不是我的骨肉。我每回跟她在一起后,都是让茂昌准备避子汤的……上回我也说了,我在娶蕊玉之前便把她打发走了……都这么些天了,谁知道她被谁经手过了……你说像她这样见银子就肯陪睡的女人,你敢保证这孩子是我邵明恩的吗?”
“这个你放心……娘让茂昌去打听过了……白家那边啊,从来没有男人进出过……另外的,若是你不放心的话,娘明天就找个大夫来把脉,看一下月份……”
邵明恩斩钉截铁地道:“娘,这白荷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我的……你赶紧地,快把她送走!”
邵夫人道:“不成。这人是绝对不能送走的。”
“为什么?”
“明恩,娘问你一件事情,你须得跟娘说实话。”
“什么事情?”
“蕊玉在福音医院的时候,洋人医生是不是跟你说过,蕊玉的身体受损,日后很难会怀上孩子……”
闻言,邵明恩不觉一愣: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那洋人医生告知他蕊玉身体情况的时候,当时只有他,洋人医生,还有一个护士翻译在场,并无旁人。而他得知后,便决定把这个秘密瞒下来,一辈子都不告诉任何人,包括蕊玉。
邵夫人道:“明恩,我问你,倘若蕊玉日后一直没办法怀孕怎么办?你能接受自己一辈子没有一个孩子的事情吗?”
邵明恩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娘亲邵夫人,缓缓地道:“能!”
这一回,换邵夫人惊愣住了。
邵明恩道:“娘,我只想要蕊玉给我生孩子。我只想要我和蕊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