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过年难,年难过。
遇到了世道艰难的,那真的是难上加难。
可这大过年的,再难也得过。
所以到了年底,偷盗之事便会骤然增多。
这日上午,石劲海正带了一个手下在勘察一家昨夜被入户偷盗的富户。
石劲海正在后院查看,在一棵树上发现了线索:“这是从树上攀上围墙,跳进来后开的后门……你看这根树枝便是被踩断……偷盗者应该不止一人……只是今日化雪,将他们的足迹都化走了……”
石劲海正查看间,忽然听见心腹手下章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石总捕头……石总捕头……城北盛家出事了……盛家大少爷被知府大人带官兵捉走了……”
“什么?!”石劲海惊愕地抬起头,“知府大人为何要捉拿盛家大少爷?”
“官兵们说是捉拿革命党。”
石劲海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当年他在澉浦镇上当差的时候,当时便是官府下了通缉令,说盛家大少爷盛怀新是革命党,所以被捕快房的头万得全带人捉拿归案。
他也因此认识了盛家大少爷盛怀新和盛家大少奶奶沈如锦,结下了缘份。
后来,他奉命押解盛怀新到嘉兴城,中途遇到官差说朝廷撤销了盛怀新的通缉令。
虽然通缉令是撤销了,可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盛家大少爷到底是不是革命党,石劲海心里头是有过揣测的。
想不到如今竟得到了证实。
可这一证实,是要出大事的。
盛家大少爷一出事,这整个盛家可怎么办?!大少奶奶怎么办?穗儿怎么办?
石劲海自是顾不得那被盗窃的富家,他匆匆交代给了手下,拔腿便往盛家跑去。
石劲海跑到盛家的时候,那将盛家团团包围着的官兵因革命党已经捉拿住了,此时俱已经离开了。
石劲海敲着大门,门房光叔打开门探出了头来:“谁啊?”
“光叔,是我。我是石劲海。”
“哎呀,是石捕快啊。”门房光叔一见是石劲海石捕快,如见了亲人一般,顿时便老泪纵横了起来,“石捕快,衙门的人……衙门的人把大少爷给捉走了……”
“石捕快,您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大少爷啊……”
“光叔,你先别哭。”石劲海道,“你去向大少奶奶禀报一声。我要见她。”
门房光叔道:“夫人,大少奶奶,怀秀小姐,三房的为珍姑娘和怀敏小姐,穗儿姑娘,如今都不在家里头了……”
石劲海惊道:“都不在家里头?她们都去哪里了?”
门房光叔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夫人,大少奶奶她们都不见了……应该是都离开了……如今这么大一个盛家只剩下我这个看门的老头儿了……”说到这里,光叔觉得凄惨极了,又挂心着大少爷盛怀新的安危,立时又淌下了泪来。
石劲海闻言,却觉得松了一口气。人都走了也好。
可下一瞬,他便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盛夫人和大少奶奶连盛家都不要了,一走了之的话,可见怀新大少爷的事情是……
既然盛家只剩下了门房光叔,很多的事情,石劲海也只能问他了。
石劲海道:“光叔,您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光叔用袖子抹着眼泪,而后便把盛家今日的变故一五一十地说了。
“昨儿夜里也还是好好的。我一大早起来,便看到大少爷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买粽子。回来的时候便神色不对,跟我说让我把门关上,任何事情都不能随随便便开门,要先禀报他和大少奶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大少爷面色不对,便一直守在门房,片刻也不敢离开……”
“没多久,大少爷把家里头的人都叫到了大厅,然后一个一个地把大伙的卖身契发还给了大伙,让所有人离开……我一见便知道不对了,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家里头的人也都呆了,都拿着卖身契追问大少爷……可大少爷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让大伙从后门离开……”
“后来,大少爷去了绸缎庄,但很快就回来了……这中途有些人拿了包裹走了……也有些人不肯走,留了下来……留下来的大伙见大少爷回来,便又都追着问大少爷。大少爷这才肯说出实话。”
“大少爷说他是个革命党,被朝廷知晓了下落,如今朝廷正派了人马来捉拿他……大少爷说他不想牵连大伙,所以把大伙的卖身契还大伙。说只要大伙拿走了自己的卖身契,就算到时候官府上门追究,也无大伙毫无关系……”
“再后来……就来了许许多多的官兵,上门把家里头围住了,把大少爷给捉走了……”说到这里,门房光叔又涕泪纵横了起来,“石捕快,您快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救我们家大少爷……”
石劲海只能宽慰他:“光叔,你先别急。我先去打听一下。”
“好好好。石捕快,请您看在穗儿姑娘,看着大少奶奶的面上,也一定要帮帮大少爷啊。”
“光叔,你放心。我会的。”
……
石劲海一离开盛家,便去了县衙找曹颂清曹大人和许亦士许师爷,他请曹大人想方设法打探一下盛家大少爷盛怀新的消息。
石劲海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再三恳求道:“曹大人,当日我们捉拿了黑龙,是盛家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通风报信的……里头也有盛家大少爷的一份功劳……求大人帮忙去知府大人那边打听一点消息……”
曹颂清待石劲海走后,与许亦士商量:“亦士,你怎么看这盛家之事?要怎么打探比较好?”
许亦士道:“大人今日不是有事要去知府大人那边禀报吗?今日盛家这么大的事情,大人去了知府大人那里的时候,试探性地问一声也实属正常。不过呢,这盛家的大少爷牵扯进了革命党的事情里头……可大可小……依我看,大人不如向知府大人这边的海师爷先问候一声,探探海师爷的口风再做打算。有道是多说多错。这多问也是一样。知府大人这边能不提就不提。”
曹颂清点头道:“亦士说的是。就按你说的办。我到时候探探海师爷的口风再说。”
说罢,曹颂清不由地叹道:“想不到这盛家的少爷瞧着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气,竟然是革命党……可见如今这世道……”
许亦士知道曹大人同情革命党,加上这曹大人一直对盛怀新夫妇颇有好感,但忙截断了他的话头:“大人,隔墙有耳。”
许亦士一直在县衙等着曹颂清曹大人从知府衙门回来。
他见曹颂清曹大人面色沉沉,便知不对。
果然,曹颂清大人换了便服出来,便对他道:“亦士,这盛家恐怕要出大事了。”
许亦士道:“大人何出此言?”
“你可知如今咱们嘉兴府来了什么人物吗?”八壹中文網
许亦士揣摩道:“莫不是来了钦差大臣?朝廷的一品官员?”
曹颂清曹大人道:“比这还尊贵着呢……”
许亦士:”那是何人?“
“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端亲王之子,载沁贝勒爷。另一个是兵部侍郎徐世盛之子。”
许亦士一听“端亲王之子”三个字,便惊了惊,他心思慎密甚于常人,这脑筋一转,便已经有所推断了:“大人,这盛家的事情莫不是跟这端亲王之子有关?!”
“是大大的关联。听说去年端亲王遇刺,这载沁贝勒爷被人绑票都是这盛家的盛怀新做下的……”
许亦士大惊失色,惊呼出声:“什么?!都是这盛家大少爷做下的?!”
曹颂清曹大人压低了声音道:“海师爷还说,那在火车站刺杀出国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一案恐怕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许亦士许师爷也算是久经场面,见识不浅的,可竟再一次惊愣住了。好半天才谓叹道:“想不到这看着一派斯文的盛家大少爷竟有如此的胆魄和毅力!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曹颂清大人道:“是啊。可如今的问题大了,亦士你对朝廷颁布的各种法令比我更为熟知。你应该知道在我朝加害皇族是何等大罪?!”
许亦士自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那盛家众人岂不是?”
“我听海师爷说,盛家众人在他们包围盛家捉拿盛怀新之前便都已经逃走了……载沁贝勒爷极为震怒,如今正命知府大人在四处搜查呢。至于盛家的盛怀新如今在大牢里,载沁贝勒爷跟知府大人要了众多人马,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那个牢房围成了铁捅,别说人了,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此事不归嘉兴府管辖,所以连海师爷也不知如今这盛家的盛怀新是死是活?!”
许亦士想了想,道:“曹大人,这事太大……还牵扯到了端亲王与其子载沁贝勒爷……您不宜牵扯过多。明日石捕快来的时候,您把实情相告即可。”
曹颂清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案子太大了……纵然本官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莫可奈何啊……”
当晚,知府李大人摆了筵席宴请载沁,徐绪仁和徐瓷碧三人。
载沁因捉拿住了盛怀新,一雪前耻,兴致颇高,一直开怀畅饮。
徐绪仁也陪饮了不少。
整个酒宴上,唯有徐瓷碧思绪如潮,完全不在状态。
她一整天都牵挂盛怀新,一心想着怎么把盛怀新救出来,愁肠百结。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时分,大哥徐绪仁回来,她便装作不经意地问:“吴文藻……哦,不对,那个叫盛什么的革命党捉拿住了吗?”
“捉拿住了。所以载沁没跟我一起回来。他在大牢里对这个姓盛的用刑呢?!”
徐瓷碧闻言,心里头惊了惊,可是面色却是不敢流露出来,只道:“用刑?载沁用什么刑?”
徐绪仁道:“用什么刑管用就用什么刑。都是些血淋淋的……你一个姑娘家别听这些个东西……”
徐瓷碧便又问:“载沁为什么要对他用刑?!把他砍头了不就好了……”
“这些个革命党这两年盯上载沁一家了,又是刺杀又是绑票的,所以载沁想从这个姓盛的嘴里撬出些东西来……”
徐瓷碧:“能撬得出来吗?”
“这些个革命党都是不怕死的,嘴巴严实着呢!不过啊,这个姓盛的倒是有可能的……”
徐瓷碧自然是要追根究底的:“为什么?这话怎么说?”
“这不是在他老家,追到他老巢了吗?!他上有五旬老母,下有夫人,有一个儿子,听说还有个亲妹子……只要把这些人给捉到手,还怕这姓盛的不开口?!”
盛怀新(吴文藻)果然是有妻子了的。不仅有妻子,还有一个儿子……
徐瓷碧其实早就所有预料。可真的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涩涩的,极不是滋味。
另外,载沁下午对盛怀新用过大刑,也不知盛怀新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住?!
这百般的滋味都萦绕在徐瓷碧的心头,所以她面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却毫无半点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