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海师爷屋子。
邵明恩朝海师爷抱拳道:“海师爷,那么这事情就劳烦您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明恩兄,您等我消息。”得了邵明恩的两份厚礼,自然是要替邵明恩办事的。且要办得妥妥当当的。这便是所谓的礼尚往来。
“好好好。海师爷,您留步。”
“明恩兄,您慢走。”海师爷将邵明恩送到了大厅门口。
茂昌正在门口候着。他陪着大少爷邵明恩从海师爷的宅子里出来,又回头打量了那白墙黑瓦的秀丽宅子几眼,艳羡不已:“大少爷,这么好的宅子啊……可……可他不过是师爷而已……这礼未免也太重了吧……”
邵明恩道:“茂昌,你可别看这海师爷长得不起眼,也没一官半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师爷而已……可这海师爷是知府大人的心腹,这知府大人无论办什么事情,都会事先询问过海师爷的意见……在这嘉兴城,若这知府大人是土皇帝的话,那么海师爷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那位……”
茂昌道:“大少爷办事肯定是有大少爷的道理的。只是茂昌心疼这么多银子……海师爷这里您就这么大的手笔了。这日后,知府大人那边咱们得送什么了?!”
闻言,邵明恩微微一笑:“你替少爷我心疼银子。说明啊,对少爷我是忠心贴心。那少爷也跟你透一句实话:这回的买卖,不能看一时的得失,要眼光放长远一些。”
“有道是: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懂吗?”
茂昌自然是连连点头附和:“虽然不是很懂。但茂昌知道大少爷无论做什么,做得肯定都是对的。茂昌跟着大少爷多学习,日后兴许就能懂了。”
邵明恩顺利地搭上了海师爷的线,如今啊,只等这这海师爷投桃报李了。
所以,他心情颇好,听了茂昌的话,便微微一笑。
“少爷,您这是要回家里还是绸缎庄?”
邵明恩止住了脚步,想了想:“去周家。”
邵明恩一边走一边道:“去杭州赎周绍祺的事情,周家连个出面的男人都没有……看来啊,还是要我去一趟杭州……”
另一厢,周家院落
“蕊玉,你这两天是怎么了?娘总觉得你心神不宁……”周夫人问道。
女儿周蕊玉昨天侍候她爹周祖铭梳洗的时候,打翻了盆里的热水,洒了青砖地上一地的水。
今日,在进门的时候,竟然被门槛一绊,绊了一跤。
女儿周蕊玉虽然说没事,可是周夫人总觉得女儿目光闪烁,游移不定,不敢与自己的视线相接触。
还有,蕊玉做事情也不若平时一般安稳。稍稍有什么,便似惊弓之鸟一般。
周夫人总觉得女儿周蕊玉不对头。
“蕊玉,你……你是不是跟明恩吵架了?”
周蕊玉摇头:“娘,我们没有超级。”
“就算是吵架了也没关系。这世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我跟你爹……”说着,周夫人把目光移到了神志不清的老爷周祖铭身上,“当年,我跟你爹也吵架。你大哥大嫂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但是……你要懂得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知道吗?”
周蕊玉道:“娘,我们真没有吵架。”
“好。没有就好。”
周蕊玉是不敢把大哥周绍祺在杭州又赌钱,输光了周家的事情告诉母亲。
她怕娘接受不了。
若是与爹一样,受了刺激,一病不起,那可怎么办?!
虽然周蕊玉知道,这事情怎么也是瞒不过的。
可是她还是能拖一日是一日,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时,忽然听到碧嫂子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姑爷,您来了啊。”
“岳母大人和蕊玉呢?”
“夫人和小姐都在屋子里呢。”
“好。”
邵明恩向岳母周夫人问了安,又问了岳父周祖铭的情况,陪着岳母周夫人聊了一会儿,便与周蕊玉回了。
到了周蕊玉的屋子,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脱下了披风,便开口问了:“蕊玉,你大哥周绍祺的事情,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杭州的赌场把人扣着,只给了咱们半个月的限期。”
“蕊玉,不是我不跑腿办事……可这是你们周家的事情,且你大哥的事情闹的太大了……无论要怎么处理,也须得你们周家的人拿主意。我不能越俎代庖,擅自决断。”
周蕊玉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她这两日来心神不定,惊慌失措,夜夜失眠便是为了大哥周绍祺的事情。
她听得邵明恩这么说,便咬着唇抬起头,一双含水秋曈已然湿润了:“我不知道。我……我……做不了主……”
周蕊玉素来养在深闺,从未经过任何大事。此时叫她如何能下决断。
周蕊玉不知自己这一番模样在邵明恩的眼里显得十分的楚楚动人。
邵明恩有种想把她拥到怀里的冲动。
可是,他强自抑制住了自己,继续不动声色地逼周蕊玉:“不如咱们把你娘还有明芬一起叫来,商议商议?”
“不行的……娘……娘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大嫂如今的身子也不好……”周蕊玉的眼里水气氤氲。
“那怎么办?蕊玉,你虽然是周家的女儿……可有道是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你就算未嫁,也不能给周家作主……更何况是如今你已经出嫁了……而我只是女婿而已,是周家半个儿子……前些日子,那也是没法子才担起了周家的事情……其实我是不能插手周家的事情的……万一弄得不好,我邵明恩不止吃力不讨好,还会弄得里外不是人……”
周蕊玉垂下了睫毛,泫然欲泣。
“蕊玉,你哥的命在他们手里呢。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你哥就没命了……”
“什么?大哥,你再说一遍。”邵明芬听了大哥邵明恩的话,不敢置信。
而周夫人听了姑爷邵明恩的话,简直如晴天霹雳响彻耳边,她惊呆了。而后,她一点点地转过脖子,望着女儿周蕊玉,一字一顿地问道:“蕊玉,明恩说得可是真的?”
周蕊玉落着泪点头。
下一瞬,周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往后一倒,便什么都不知了。
“娘……娘……”
“夫人……夫人……”
“娘……”周蕊玉搀扶着娘,慌慌张张地让碧嫂子派人去请大夫。
邵明芬缓缓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惊恐慌乱的周蕊玉,望着昏迷不醒的婆婆周夫人,而后又缓缓地移了目光,望向了周家大厅外头的萧瑟庭院……
原本的周家一瞬间只觉得一片冷瑟萧索。
邵明芬冷眼旁观着周家的一切,只觉得如闹剧一般,木然一片。
事实上,她早做好了和离的打算了,也和爹娘等人商量过了。。
所以,如今看着周家的混乱,只觉得恍若看戏一般。
周家周祖铭的儿子周绍祺把家都给赌光了。
周家一夕落魄。
这个冬天,真真是个多事之冬。
嘉兴城的富家里头,竟然接连倒下了两家。
嘉兴城的大大小小的茶馆,每日都人声鼎沸,说得都是周家和盛家之事。
“啧啧啧,原先以为盛家完了……可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周家抢先一步,先玩完了……”
“是啊。这么大一个周家哟……真是可惜了了……”
“可不是啊……这都是祖上攒了这些年的……听说长毛打进来之前,周家当时的老太爷半夜带了一家老小赤脚搭上了一条小船,逃去了上海的洋人地盘才保下来的家产,而后又一点点攒下来的……”
“你说一辈子辛辛苦苦的,攒那么多家产做什么……生了个不孝子孙……几把牌就败光了……”
“周绍祺这混账儿子,生了做什么……活活把老子周祖铭气中风,又败了周家所有家产……”
“可生了盛怀新这样的儿子还不是一样……念书念得这么好,是个状元之才……本可以光宗耀祖,却去做杀头的革命党……如今不也连累了整个盛家……不也败了整个家里头……这两个人啊,殊途同归……”
说起盛怀新和盛家,众人只叹可惜。
“唉!如今看来看来,还是邵家邵明恩最是稳妥稳当……”
“是。我也是这样觉得。这邵明恩啊,帮他爹邵进年打理生意是一把能手……”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生子当如邵明恩”。
有人压低了声音道:“对了,听说这周绍祺的媳妇——就是邵家的大小姐邵明芬要跟周绍祺和离了……”
“真的假的?”众人最喜听这种闲话,立时又来了劲。
“不能吧?!”
“是啊!”
“这才成亲了这么短的时间!”
那人道:“有人亲眼见着了,说着邵明芬带了贴身丫头坐了马车回了邵家……”
有杠精抬杠道:“指不定人家就是回个娘家而已……你大惊小怪的……”
“不是,听说她带了所有嫁妆回自个家里头了……是铁了心不肯跟周绍祺过了……”
“搞不好是真的……换了是我,我也不跟周绍祺过啊……这日子怎么能过得下去啊……”
“是啊。这周绍祺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还是趁早和离了……和离虽然难听了些,但至少不会往里头搭一辈子……”
“是啊。”
“可不是……”
“将心比心,换了是我闺女,我也不舍得让她跟着周绍祺耽搁一辈子啊……”
“是啊……”
茶馆中的众人素来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平日里,谁也不服谁,撩起袖子拍桌子打架也是常事。但难得同气连枝,对同一件事情达成一致看法。
……
有人喝了口茶,细细一琢磨,忽地开口道:“话说,这邵明芬跟周绍祺要和离……那这邵明恩和周家的周蕊玉?”
“是啊。当初可是双喜临门的大喜事啊……”
“搞不好也会和离或者邵家会休妻?”
“我也觉着。这邵家那可是出了名的会打算盘的……如今的周家,风雨飘摇……实力完全不对等……这亲家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喽……”
“王兄说得是。”
……
“俗话说三更穷,五更富……这三更富,五更穷的……也属正常不过……”
“是啊。有道是风水轮流转。”
“对了,如今外头这天寒地冻的……你看看如今盛家一家老小也不知道逃难去了哪里?”
“唉,这天大地大的,也只有天知道喽……”
此时,忽然有个人带了一身寒气进来。
他一屁股在最中央的那一桌坐下:“让让。我刚听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大伙都知道这盛家的人都逃哪里了吗?”
众人纷纷摇头:“我们哪能知道啊?!若是知道的话,我们早就去官府领赏钱了……”
"可不是。”
“嘉兴府也就那么几个地方可去,杭州府,苏州府,松江府,或者通过松江府前往上海……”
“可不是……这几个地方都大着呢……去哪寻去……”
“我跟你们说,我刚听说,这盛家的人逃往北边的苏州府了……”
“去苏州府也正常……”
“都知道人去了苏州府,那盛家的人可都抓住了?”
那人:“我正是要说这件事情,听说在苏州府吴江县抓住了盛夫人和盛家的大少奶奶……”
这句话在茶馆简直犹如惊雷骤响。
“什么?捉到捉到盛家的人了?”
“真的?是盛夫人和盛家大少奶奶?那其他人呢?”
“对啊,其他人呢……”
“你们先听我说完。这里头的事情蹊跷了去了……”
众人一听,都被吸引住了:“快说。快说。”
“是啊。你倒是快说啊。别卖关子!”
“听说官府的官差在苏州府吴江县抓住了盛夫人和盛家的大少奶奶……可是官府的官差在把人押解回嘉兴的途中……都不见了……”
众人还都没听明白。
“不见了?什么不见了?”
“是啊。这盛夫人和盛家的大少奶奶的人不见了吗?”
那人道:“所有人都不见了……不止盛夫人和盛家的大少奶奶……所有官府的官差……还有连官船都不见了……”
“什么?!”众人都惊呆了。
“好好地怎么可能都不见了呢?”
“是啊。莫非遇到大风翻船了……船沉了,都淹死了不成……”
“不可能。最近天冷着呢,哪来的大风?这又不是盛夏。再说了咱们这里的人谁不识水性……虽然这水是冷得要结冰,但也不至于一个也没逃上岸……”
那人一拍大腿道:“可就是一个也没跑上岸……反正啊,如今这些人就是不见了……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
“不会吧!”
“反正啊,就是不见了。不信的话,你们去打探听一下……看看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官差不见了……”
有人听到这里,忽然道:“话说,我们邻居有个人在知府衙门当差……前儿听他婆娘说去苏州府了……确实是好多天没见着他人了……前日我见了他婆娘,打了声招呼,还说起他去了苏州府还没有回来……今儿我回去去问问是不是还没回来?”
”我有个认识的人在府衙当差,我也去问问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