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新走后,沈如锦带了赫若男和罗钟两人来到了上海。
她们找了个地方住下后,第二日,沈如锦便拿着信去了怡和洋行求见了盛怀新在圣约翰的同学程重熙。
程重熙在办公室,拆开了信,一看信上的字迹确实自己的同窗盛怀新的无疑。
程重熙素来敬重盛怀新的为人,加上圣约翰学校的风气是同学间极为团结的。他搁下信纸,便抬头问道:“那个人呢?你带她进来。”
沈如锦第一次走进这大名鼎鼎的洋行,好奇地很,但她表面不露半分异色,只暗中仔细打量。
那领着沈如锦进来的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程买办。”
“进来。”
那领着沈如锦进来的人推开了,对沈如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随着门缓缓打开,沈如锦抬头看到了一个办公桌后坐着的穿着西式衣服的短发男子。
沈如锦颔首微笑,与那短发男子打招呼:“你好。程买办。”
“你好。不知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因着盛怀新和盛家人如今都在被通缉,所以盛怀新在信里不敢写明执信的来人是自己的夫人沈如锦,只说介绍一位缫丝厂的朋友,如可以,请程重熙稍加关照。所以程重熙并不知来人便是盛怀新的妻子。
“程买办,我姓沈,沈如锦。”
“原来是沈小姐。请坐。”
程重熙公事繁忙,所以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沈小姐,你的这封介绍信是我一个同学写的。他说你办了一个缫丝厂,生产的生丝,质量很好,所以想要推荐我。”
“是。”
“沈小姐,因着是彼此的熟人介绍,那我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可有把你们缫丝厂生产的生丝样品带来?’”
“有。”沈如锦从包裹里取出了一绞生丝,搁到了办公桌上,“程买办,请看。这便是我们缫丝机器上下来的生丝……”
程重熙拧亮了台灯,仔细地查看了起来。
这一仔细查看,他发现生丝洁白润泽,丝线匀称,也没有什么结头。
看外观,品质确实是上等。
然后,他又拉起了一根丝,拉了拉韧性,也十分不错。
沈如锦道:“程买办,我们的生丝每根都可以挂九到十个铜钱。韧性极佳。”
“是吗?”
“程经理,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炼……这一试便知……”
“好。”
……
程重熙把很几个工作人员都叫了进来,让大伙一起看串铜钱。
众工作人员看着沈如锦把铜钱一个个穿到丝线上:“一个铜钱……二个……”
“八个铜钱……”
“这品质可以的。”
“九个铜钱……”
“十个……已经十个了……”
……
众人的惊呼声和赞叹声引来了一个洋人:“你们都聚集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众人见了是洋行的总经理华德先生,顿时一凛,纷纷噤声。
程重熙走了过去,解释了一番:“华德总经理……”
华德听了详细经过,知道了事情原委,来了几分兴致,也走过来观看。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丝线上挂着的巍巍颤颤的铜钱,道:“再挂两个铜钱试试……”
程重熙便对沈如锦道:“沈小姐,你再穿一个铜钱。”
沈如锦依言穿了一个……
生丝依旧没断。
华德顿时赞了一声道:“这丝品质不错。”
程重熙闻言,便知道事情好办了。
他遂给沈如锦介绍道:“沈小姐,这是我们怡和洋行的总经理——华德先生。”
“华德先生,您好。”
……
程重熙跟沈如锦约定了,这两日他把手头着急的事情处理一下,便去随沈如锦去一趟缫丝坊,查看大批量生产下来的生丝品质。
程重熙道:“沈小姐,我去你缫丝坊看过后,若是大货的生丝品质都如沈小姐带来的生丝样品品质,我们洋行肯定长期、大批量采购。”
沈如锦喜不胜禁:“好。一言为定。”
……
沈如锦回到了住的地方,把消息告诉了赫若男和罗钟,两人听了都十分高兴。
嘉兴城,周家
这一日,香茗把小姐绣的绣件交到了绣坊,而后去又菜摊上买了些菜。
香茗深知如今周家的境况,买菜的时候都是精打细算,精挑细选,尽量选一些又便宜又实惠的。
这日,常买的猪肉摊上的阿良在她买猪肉的时候,送了她一副猪下水。香茗连声道谢了一番。
香茗提着猪下水和一小块的猪肉回家。
还没到大门口,老远听见小姐周蕊玉的声音:“大哥,你还我……你把我的首饰袋子还给我……”
“大哥……你还我……这里头的这点首饰要给爹娘看病用的……你不能拿去抽大烟……”
大少爷周绍祺:“你走开……不要拦我……我难受死了……一定要吸一口……”
“大哥,你把首饰袋子还给我……你还给我……”
只听里头“砰”的一声,也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什么……
香茗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大门。她正准备推开大门的时候……门已经被里头打开了……大少爷周绍祺的右手拿着小姐的首饰袋子,见了她,便揣在怀里便大步往外走……
而小姐周蕊玉正倒在院子的地上,绣花桌子倒在了一旁。
“香茗,快……拦住我大哥……他抢了我的首饰袋子……”
香茗忙转身一把抓住了大少爷周绍祺:“大少爷,你把首饰袋子还给小姐……”
“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你把袋子给我,我就滚开……”
周绍祺此时已经被白面的瘾头弄疯了。他现在只想吸一口白面过过瘾,此时别说想香茗了,就算是他爹周祖铭醒过来也拦不住他。
周绍祺如今虽然浑浑噩噩的,精神萎靡,但他用尽力气一把推开了香茗……香茗便被他推到了地上……
周蕊玉从院子跑来追他,苦苦哀求:“大哥,你把首饰袋子还给我……就别再抽大烟了……你再抽下去,这个家就要没了……”
”大哥……大哥……”
周绍祺不管不顾便往胡老六那里跑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周蕊玉只觉得万般疲累瞬间涌了上来……她整个人软得膝盖都支撑不住了,只有扶着墙角才能站立……
香茗爬起来扶着她进了屋子:“小姐,你可是摔疼哪里了?你休息一下……”
周蕊玉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香茗见她如此情形,不觉发急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去把朱大夫请来给你把把脉……”
周蕊玉只是抖个不停,连牙关都发颤:“我……我……没事……没事……”
香茗以为她冷,便扯过了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在了身上:“小姐,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不用了……香……茗……你出去吧。我想……我想静静……”
周蕊玉不是累,也不是冷。
她只是知道大哥周绍祺是真的没救了。
周家是真的完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
她好害怕。所以才会如此瑟瑟发抖。
……
香茗忙着整治晚饭,在做饭期间看了两回小姐,发现小姐侧身睡着,没什么异样。
香茗便没有打扰小姐,让小姐周蕊玉好好休息。
这一夜,到了大半夜,大少爷周绍祺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一清早,香茗起来的时候,发现东厢房的门大开着。
香茗觉着奇怪,便去屋子里头一看,发现明娘不见了。
香茗忙去敲小姐周蕊玉的门:“小姐,这一大早的,明娘不见了……”
周蕊玉在床上睁着眼躺了一晚上。她再不愿意接受现实,也还是得接受。
她听得香茗的叫唤,便起身下床。
“小姐,大少爷昨儿夜里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明娘是不是去找大少爷去了……”
周蕊玉默不作声地来了大哥周绍祺和明娘住的东厢房左右看了一圈,而后缓缓地打开了衣柜的柜门。
柜子里只有几件男式的长衫和棉袍。一件女式的衣物都没有。
明娘的衣服都没有了。
饶是香茗到了这地步也明白了过来:明娘不是去找大少爷周绍祺。明娘是走了。离开周家了。
……
嘉兴城,邵家
因着要迎娶南浔的瞿五小姐,邵家张灯结彩,一片红红火火。
这一日下午,邵明恩因着昨夜陪知府李大人喝花酒,没有睡好。所以处理好了大伦缫丝厂的事情,便早早地回到家,准备补个觉。
他一踏进大门,便看到了家里头贴满了红喜字。他真真是觉得那一抹抹的红色便似一只只的绣花针,扎得他眼睛都快瞎掉了。
前三个月,瞿家那边提了出来,说要换个院子做喜房,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委屈她们家五小姐住上一任住过的屋子。
所以,邵父邵母便把明芬原先住的院子腾了出来,粉刷装饰了一番。又因瞿家说五小姐喜欢西式的舶来家具,邵家又花了一笔钱去上海洋行订购了一套西式家具。如今这些家具也运到了,摆在了准备做喜房的屋子里头。
茂昌去看了,说不亏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做的,真的十分洋气。
邵明恩则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家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邵父邵母但凡有个事情问他,他也只说爹娘作主便是了,我在忙缫丝厂(或者盐埔或者绸缎庄)的事情。
仿佛成亲这回事情与他全然无关一般。
邵明恩回屋便躺下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也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茂昌敲门道:“大少爷,胡老六去周家那边闹事了……您要不要去看一下……”
邵明恩倏地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