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姐,这是你大哥周绍祺欠我的白面钱……他可是不是在账本上亲自按了指印,便是亲自画押签字了……你仔细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不是你大哥周绍祺的亲笔字迹?”
胡老六把账本递到了周蕊玉面前。
周蕊玉一眼便认出了确实是大哥周绍祺的笔迹。
胡老六见周蕊玉不吭声,便哼哼笑道:“周小姐既然不说话,想必是确认无误了的。”
“这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周小姐,你既然确认无误,无话可说……那么就请你还钱吧……”
周家门口的小巷子里如今挤满了看热闹的左邻右里。
胡老六转过身,对众人道:“街坊邻居们,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胡老六又是开赌馆又是开大烟馆的,是出了名的恶人。
众人便只看热闹,压低了声音私下里议论纷纷,但并不回应胡老六,更不随着他起哄闹事。
“周家竟然一败涂地,潦倒至此……真是可叹啊……可叹……”
“儿孙不争气,挣再多家业也不够他败的……”
“可不是。这周家的大少爷也太……唉……”
“这胡老六,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又是赌又是毒的……害得咱们嘉兴城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了……”
“是啊。人在做,天在看……胡老六这种人肯定有报应的……”
“对。迟早有报应。”
……
这街坊邻居自顾自地说话,并不起哄。胡老六带来的手下见状,便跟着大声喊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啊,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
……
“周小姐,你们周家如今虽然落魄了,可曾经在咱们嘉兴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我们嘉兴城的人提起你爹周祖铭,谁不唤一声周老爷……周小姐,你如今一声不响,莫非想赖账不成?!”
周蕊玉知道这胡老六今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胡老板,我们周家如今没钱,也只剩下这间屋子了……我把这间屋子抵给你……”
周蕊玉说到这里,香茗便拉着周蕊玉的袖子,急道,“小姐,不成啊。咱们就只这间屋子容身了……我们若是把这间屋子给抵了,我们是不要紧,可老爷昏迷不醒,夫人又病得糊里糊涂的,你让他们住哪里去?不成的。不成的。”
债主都讨上门来逼要。哪里容她拣三拣四呢?!
“好,周小姐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那么你大哥周绍祺欠我的银钱,我就收了这间屋子了了他的欠账……”
胡老六当即命账房撕下了周绍祺签字画押的纸张。
周蕊玉吩咐道香茗:“香茗,你去娘房间,把……房契拿出来……”
为了防大哥周绍祺偷,她早将房契藏了起来,如今便把藏房契的地方告诉了香茗,让他去拿。
香茗一找便找到了房契,走了出来:“小姐。房契。”
周蕊玉接过后,拿在手里,抬眼对胡老六道:“胡老板,我们周家已经没银钱了……请你以后不要给我大哥周绍祺赊大烟和白面的账……我周蕊玉今日把话说在这里,你要是再赊……反正钱是没有了,到时候你若是再来要账,就把他的命取走吧……”
胡老六闻言,并不说话。
周蕊玉这才把房契递给了胡老六的账房,两厢交换房契和欠款的条子。
胡老六的账房正要接过,忽然只听一道声音响起:“等一下。”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转过了头,看看说话的人是谁。
发现竟然是邵家即不日将要再娶的邵明恩大少爷。
这……这……八壹中文網
众人顿时都惊呆了。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于是,众人越发来劲了。
邵明恩对着胡老六客气地抱拳以礼:“胡老板,你好。”
胡老六还礼道:“邵大少爷,你好。”
“胡老板,大驾光临周家,可是有什么事情?”
胡老六:“周家的大少爷周绍祺在我烟馆欠了不少钱……我胡老六小本经营,本小利薄,眼见着不收回来便要经营不下去了……所以啊,就上门来要账收钱……”
“哦。原来如此。”
“邵大少爷,这欠债还钱,自古便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周小姐把这间屋子抵给了我……”
“周家欠你多少钱?”
胡老六道:“欠条在这里,邵大少爷您看……这一共是一千多两银子……”
邵明恩扫也不扫一眼,他淡淡地吩咐道:“茂昌,你把银票给胡老板……”
茂昌应了声“是”,从怀里掏出了银票,递给了胡老六。
周蕊玉:“不用了。”
周蕊玉转过头对胡老六道:“胡老板,你把房契拿着。”
“周小姐,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胡老六就不掺和了。对我胡老六来说,房契自是不如实打实的银子。”胡老六说罢,便微微一笑,接过了茂昌的银票。
他对邵明恩抱拳道:“好。邵兄有情有义,是个汉子。我胡某佩服。告辞了。”
邵明恩只道:“胡老板,请便。在下不送了。”
胡老六带着账房和手下呼拉拉地走了。
一时间,只剩下了巷子里的瞧热闹的人,对着已经分开的周蕊玉和邵明恩指指点点。
众人见了邵明恩帮周家还钱,都道:“想不到邵明恩如今还愿意帮周家……也算仁义了……”
“这邵明恩这个月十八便要迎娶南浔瞿家的五小姐……他竟也不避忌,公然为周家出头……”
“是啊。这南浔幸亏离得远,不然瞿家知道了,肯定不痛快……”
“是的。这都已经休妻了……若是不清楚的,还以为藕断丝连呢?!”
“这都已经休妻,各不相干了……邵明恩还肯帮着还这么一笔银子,真算是有情有义了……”
“是啊。我听说啊,这邵家当日休周蕊玉之事并不简单,是因为周蕊玉……”那人压低了声音把听来之事说了。
大伙听了,却是不信:“不能吧。这周蕊玉在咱们巷子里住了这么久,本本分分的……不是那种人……”
“是啊。”
“可是,我听邵家里头的人真是这么传出来的……说有一晚半夜里头……”
“若真是如此,邵明恩今日怎么还可帮周家……”
“也是。”
“这些个闲话听听便好了。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看个热闹而已……”
……
茂昌忙关上了周家的大门,阻断了大伙的视线。
大家眼看热闹看不成了,天色又渐晚,便纷纷回家了。
茂昌见明恩大少爷与周蕊玉两个人面对面,柱子似地站着,便知情识趣地跟着香茗进了灶房一边帮忙,一边留心院子里头的动静。
周蕊玉把房契递给了邵明恩。
邵明恩只是瞧着她,不动也不接。
周蕊玉道:“邵大少爷,我们早已经不相干了。这房契你拿着。但请稍微宽限我几日,容我找一个地方容身……”
“蕊玉,你这是何苦呢?!”
“我说过的,只要你跟我邵明恩在一起,我愿意一力照顾你们周家……你大哥周绍祺爱抽大烟就抽大烟,爱吸白面便吸白面,我都养得起……还有你父母,我也会尽心尽力,延请最好的大夫治疗……甚至还可以送上海,让洋人大夫医治……”
“蕊玉,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便不用日日绣那个劳什子的花,绣得脖子痛肩膀痛,眼睛都花了……”
周蕊玉仿若未闻,一直不说话。
“蕊玉……只要你答应我……你便不用这般辛苦……”
“再说了,你我本身是夫妻……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明白吗?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
“不要再说了!”周蕊玉总算是有了反应,她缓缓地抬起头,目无波澜地对邵明恩道:“邵大少爷,我们早已经各不相干了。既然你给我还了我大哥的欠给胡老六的钱,这房契便是你的了。”
“你拿着。我这几日找到地方便会立刻搬走。”
“蕊玉……我哪里会要你的房契……你尽管住便是了……”
周蕊玉不再多说,侧过头对灶房里头的香茗道:“香茗,帮我送邵大少爷出去。”
邵明恩伸手捉住了周蕊玉的袖子:“蕊玉……”
邵明恩没想到周蕊玉已经走投无路了,可却还是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他不明白。
他明明曾经感觉到周蕊玉对他的情意的。
周蕊玉白着一张脸,将嘴抿成了一条线,顿了顿,只道:“请你放手!”
香茗打开了了大门:“邵少爷,请!”
……
房契掉落在了院子里。
也没有任何人将它捡起。
不多时,下起了大雨。
雨水如同黄豆般“啪嗒”“啪嗒”地从黑洞洞的天空坠落下来。
一颗一颗地落在房契纸上。
一颗一颗地落在周蕊玉的身上,晕湿了她的衣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