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秀抱着书进入了学校。
走到很远后，她方才回头，只见停在门口的两辆小汽车已经驶离了。
此刻的校门口空荡荡的。
她也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胸口也是空荡荡的。
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是什么？！
只觉着隐隐约约的害怕。
她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
她是订过娃娃亲的人。自小便被父亲盛斯年许给了卞家的卞学衡。
过年之前，娘在自己屋子与大哥大嫂还说起过这件事情，说：“咱们盛家现今这个样子，我看卞家那门亲事，定然是黄了……卞家也不可能等我们怀秀的……”
大嫂沈如锦道：“娘，卞家的这桩婚事……倘若真的不成……也不能怪卞家。是我们盛家有错在先……”
娘盛夫人道：“我晓得的。确实不能怪他们。如今我们盛家犯的是抄家掉脑袋的大事……”
大嫂沈如锦：“娘，不如我们偷偷地让谢三哥安排个帮里头的兄弟去打听打听如今卞家的情况？”
大哥盛怀新也是赞成：“娘，倘若卞家已经另聘的话，这桩婚事便就这样算了。”
“娘，如锦，你们是知道我的，我本就不赞成这样的盲婚哑嫁……在我看来，卞家另聘新妇，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大嫂沈如锦道：“我们先派人去打听一下再说。”
娘道：“打听一下，再做打算也好……”
大嫂沈如锦道：“娘，媳妇想让怀秀出去求学，便是有几个打算。第一个打算便是想着怀秀的亲事。就如娘所想的那样，媳妇也觉得卞家的婚事是无望了的。可如此一来，咱们就要为怀秀好好打算。怀秀出去求学，咱们盛家分散开来，对怀秀也是一种安全的保护。二来，如今咱们在这乡间僻壤的，想要给怀秀找个好婆家也是不能。怀秀去上海求学，接触的人毕竟跟咱们这乡间僻壤的是不同的。三来，且不说前面两个好处，怀秀多认点字，多读点书，特别是去学了洋文，不仅对她自身好之外，对我们缫丝坊的日后发展也是有大好处的……”
娘听了大嫂的这话，欢喜不已地道：“如锦，你说得是。你这样为怀秀打算，娘真的是觉得好高兴。”
大嫂便道：“娘，长嫂如母。我这个做大嫂的……为怀秀打算是应该的。”
娘又对大哥道：“怀新，你娶着如锦啊，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当时盛怀秀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的。
年后，吃过了元宵后十日，她便跟着大哥盛怀新来到了上海。卞家那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便不清楚了。
……
盛怀秀抱着书站在学校宿舍楼前，也不知怎么地便想起了这件事情。
她站了良久，默不作声地转身回了宿舍。
另一厢，载沁见吴芷漪（盛怀秀）进来中西女塾的大门，便吩咐汽车夫开车。
汽车夫发动了车子，往克利番菜馆去。
张得胜见载沁贝勒爷面色淡淡，虽然瞧不出异色，可他在载沁身边久了，一看便知贝勒爷此刻心情不悦。所以，他识相地很，眼观鼻，鼻观心，不作一声，生怕一个不小心，做了贝勒爷的出气筒。
果然，车子开了一小段路，载沁贝勒爷开口道：“不吃了。回去吧。”
汽车夫应了声“是”，忙调了车头。
下了车之后，载沁便吩咐张得胜：“所有人收拾一下，一个时辰后回杭州。”
众人齐声应道：“是。贝勒爷。”
嘉兴城，邵家
“大少爷今儿又在白荷屋子歇下了吗？”
杏香不敢吱声，便点了点头。
邵家大少奶奶瞿美凤气得把梳妆台上那舶来的蜜丝佛陀的唇膏还有珍珠粉等都扫在了地上。
“小姐，你息怒。大少爷虽然经常在白荷的屋子里，可她至今也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再说了，听说连月钱大少爷都没让人给她涨过……”
瞿美凤咬着牙道：“月钱这种……是有明面上和私底下的……私底下的事情谁知道？！”
杏香自然挑着让瞿美凤消气的话说：“可听那进出白荷屋子的人说，白荷的屋子里简陋地紧，值钱的摆设都不见一件……可见啊，大少爷也不过是玩玩而已，没存什么长久的心思……”
瞿美凤：“没存长久的心思……”
可就算没存长久的心思，邵家大少奶奶每夜每夜地独守空闺，也咽不下这个口气。
“小姐，您先消消气……咱们从长计议……”
“你说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再这样下去，白荷这贱货就怀上了……”
杏香也无法子。她也知道事情急迫。一直这样下去，白荷若是怀上了邵明恩的孩子，那这孩子一生下来便是邵家长子了。可关系可就大着了。日后也麻烦大着呢。
“小姐，你先莫急。先说她未必能怀得上……就算是真怀上了，也未必能生得下来……若是真这么容易生的话，她以前怀上那个都已经能跑了……”
这话倒是没错。
在杏香一再地宽慰下，瞿美凤稍稍消气了些。
瞿美凤一嫁进来，新婚之夜邵明恩便没进她房。虽说是去陪北京城来的载沁贝勒爷了。可瞿美凤心里总觉得不对，也不是滋味。
第二夜，邵明恩倒是留下来了。可却一直冷冷淡淡的，甚少留宿在她屋子里。
杏香一看不对劲，便暗中打听了起来。她虽然初来乍到，可因着嘴甜又会使钱笼络人，很快便打听出来了：邵家原先的大少奶奶是被邵家休了，可家里头还有一个叫白荷的，当初被大少爷邵明恩养在外头，因着怀了身孕被邵夫人接进了家里。可那白荷也是个没福气的，接进来没几天，竟然跌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最近，大少爷时不时进她的屋子……
可邵家那个人虽然得了杏香的铜钱，可也怕打现在大少奶奶瞿美凤的脸，得罪了现在的大少奶奶，所以隐瞒了一部分实情：那就是原先大少奶奶周蕊玉在的时候，大少爷从来不踏进白荷的房间。
除了这件事情外，杏香把白荷打听了个底朝天。
杏香想了想，道：“小姐，不如我想办法找个人盯着白荷……看看能不能拿到她的一些错漏……若是不能，不过是浪费了几个银钱……倘若真能拿住，那么小姐便可以借此将白荷赶出去……当初，咱们家里的夫人和二夫人不就是用这个法子把三姨太给赶走的吗。”八壹中文網
瞿美凤一听，觉得此方法可行：“这主意不错。咱们还怕浪费什么银钱不成？！你尽管去安排。要多少银钱，尽管来跟我拿。”
“是。小姐。”
而此时，白荷的屋子里，完全不是瞿美凤主仆两人想象的旖旎画面。
邵明恩坐在翻看账本，白荷则正在窗边的榻上铺自个儿的被褥。
大少爷邵明恩名义上是进她的屋子，别说未曾碰过她了，甚至都没在她屋子里睡过。他常常在我屋子待到二更时分，然后便从后门出去了。每日清晨天蒙蒙亮便回来。然后装作从她屋子出来的模样。
邵家的人以为大少爷三天两头地睡她的屋子。可她真的是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去。
当然，大少爷邵明恩做的这个假象，她倒也不是没有一分好处的。
至少，如今邵家的下人见了她恭敬客气了几分，饭菜这种如今因着大少爷的缘故，也十分丰盛。
另外，邵明恩也会每月赏她一点银子。
白荷暗中问过茂昌好几回大少爷夜里都去了哪里？
茂昌总是笑嘻嘻地说不知。
白荷自是不信，便板着脸冷落了茂昌大半个月。
茂昌憋不住了，最后讨好地跟她说了实话：大少爷去了周家。
去了周家，那便是去见周蕊玉。
白荷没想到大少爷邵明恩如今娶了新妇，居然还跟周蕊玉藕断丝连。
……
不久，打更声响起。
白荷只见邵明恩合上了账本，起身而出了。
白荷恨得咬牙。
她不是没使过手段勾引邵明恩。
可邵明恩一把将赤身裸体的她推开，拿起被子便当头罩在了她身上，嫌恶地对她说：“白荷，你省省心思吧。本少爷嫌你脏。”
她拥着被子，委委屈屈地哭：“大少爷，白荷清清白白地跟着您……就跟过您一人而已……大少爷，白荷的身子怎么会脏呢？！大少爷，白荷的身子干净着呢……”
邵明恩道：“白荷，你省点眼泪，省点口水吧。你啊，在我面前哭死也没用。”
“有道是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白荷，当初我给了你一笔银子了断后……你不是跟那王老爷睡过几晚……又跟王家少爷上过几回画舫……”
白荷顿时脸色一白，泪水也止住了：这几桩事情她做的隐秘地很，邵明恩是怎么得知的？！
“白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所以你给我省省力气吧。本少爷不想跟你计较，便是因为你还有这一点用处。但是你给我放明白点，别再多搞事了。若是把本少爷弄毛了，本少爷一桩事情一桩事情地跟你算账。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可若是你识相的话，自然也是有你好处的。”
邵明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她陷害周蕊玉一事，邵明恩都尽在掌握之中。
再者，她身上还系着一个钱猛生的死，还有跟茂昌之间的事情。
白荷知道邵明恩心狠手辣着，此后便真的不敢再乱勾引邵明恩了。
可这些个事情，邵家新的大少奶奶瞿美凤主仆又怎么可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