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一声一声不绝于耳。
就算稍有微风,吹来的也是滚烫如沸的。
寻常人等都觉得夏日漫漫,最是难熬不过的了。
怀了身孕之人就如怀里揣了个小暖炉,自然就更是如此了。
盛怀秀便是这样。坐着不动都觉得心口发闷。稍动一下,便汗如雨下。因为天气炎热,更是毫无胃口,无论载沁吩咐做什么美食,她都吃不下。
载沁见她这情形,也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许久,忽然想起一物。
载沁跟知府李大人说自己食欲不佳,要来了李大人家的地窖藏冰,命人做了冰镇酸梅汤。
下面的人一送上来,载沁便搁下替盛怀秀扇风的扇子,端起碗喂她。
盛怀秀张口喝了一勺,酸甜可口又沁人心肺,顿时有了胃口。
载沁便一勺一勺地喂她。
勺子盛酸梅汤的时候,不时和冰块碰撞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在载沁的喂食下,盛怀秀不觉便喝完了一碗。
这喝完最后一口,载沁便盛了一口白粥送了过来:“多少吃两口……”
盛怀秀被哄着喂了半碗粥,再不能吃了。
盛怀秀自己吃了这冰镇酸梅汤,便想起了盛家的家里人。想着娘亲,大嫂,东青等人都能喝到这酸梅汤该多好?!
她心里头想见家里人想极了,特别是娘亲盛夫人。
可如今载沁真真是寸步不离她左右,她如何能见娘亲?!
再说了,见了之后,如何跟大嫂沈如锦等家人解释?!
倘若娘知道自己这个模样,不是要活活都把病气得更重。
这都好几日了,盛怀秀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日午后,在盛家的众人又收到了吃食。
穗儿掀开竹编盖子一看,只见篮子里竟然是两壶搁了冰块的酸梅汤。
她简直惊呆了。
穗儿忙去把小姐沈如锦唤了出来。
沈如锦见了这两壶的冰镇酸梅汤也露出了极为不解地神色,与每日送来的上好吃食一样,她怎么也是想不通。
“穗儿,你把一壶送去为珍姑娘那里,给为珍姑娘和东青、怀秀。”
穗儿不免又担心了起来:“小姐,我总觉得不对。这大热天的,谁会给我们送酸梅汤呢?!而且还是搁了冰块的……”
寻常富户在炎炎夏日都不过喝用打上来的凉井水浸过的酸梅汤,哪里能喝到冰镇酸梅汤呢?!
“小姐,我还是怕他们下毒……这载沁贝勒爷和知府李大人这些人可坏得很,信不得……”
沈如锦道:“咱们如今在这个载沁贝勒爷和这个李知府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他们一句话……他们要杀我们也不用下毒这么麻烦……放心吧。尽管送去给为珍姑娘那里。”
她见穗儿神色,便又道:“你若是不信,盛一点酸梅汤,用银钗试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下毒……你小姐我担保是没毒……”
在被捉拿住后,她们的随身带的首饰都被官差抢走了,可被送回来的时候,这些个首饰竟然全部归还给了她们。
穗儿小心谨慎,便真的试了一试。
没变色!
说明没毒。
穗儿犹自不信:居然真没毒。
沈如锦见穗儿瞠目结舌的样子,不觉微微一笑,倒了一碗给她:“喝完快送去吧。冰都快融化光了……”
穗儿走后,沈如锦望着酸梅汤发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在这嘉兴城里头谁人有这个本事能通过载沁贝勒爷和李知府这一关,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们盛家送这么好的吃食呢?!
沈如锦想了许久,自问自己认识的人是没有一个人有此等实力的。
另一厢,盛怀秀午睡后醒来的时候,载沁不在屋子里。
丫头见她醒来,便说小姐吩咐送的酸梅汤都送去了。还说载沁贝勒爷有事情出去了,临走时吩咐了让小姐醒来一定要进些食物,千万不能饿着。
然盛怀秀什么胃口也没有,所以又用了一碗冰镇酸梅汤。
可因着连日没食欲,胃里头总觉得不舒服。
她捂着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实在是难受。
丫头见她蹙眉难受,便道:“小姐,您这样一直吃不下也不成?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盛怀秀被这丫头的话一提醒,忽然脑中闪过了个念头,唤来了门口的侍从道:“让人准备一下,我不舒服,要去一趟朱家医馆。”
那侍从听得盛怀秀不舒服要去见大夫,顿时便有些慌了:若是旁的事情,还可以等候主子载沁回来,让主子决断。可这看病的事情却是等不得的。这eileen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他们可担待不起。
于是,侍从们忙吩咐备了马车,将盛怀秀护送去了朱家医馆。
因着朱玉堃大夫年纪大了,今年开始,朱家医馆已是朱宜慧的大哥朱远举坐馆了。
他见了盛怀秀过来,身后又跟了四个绫罗绸缎的侍卫还有一个丫头,愣了一愣。
盛怀秀远远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朱远举便会意了过来,低头吩咐了身边的学徒一声,让他马上进去告诉朱宜慧,说盛怀秀来了。
盛怀秀对朱远举描述了说自己怎么不适,怎么没胃口,却也不伸手给朱远举把脉。
说了几句,她便说要去净手。
朱远举便让盛怀秀进了内堂,故意挡着侍从的面指明了方向:“我们妹子的房间在那里。姑娘去我妹子房间吧。”
丫头是得过载沁吩咐的,说无论小姐到哪里,须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所以她自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了去。
盛怀秀在门口吩咐丫头;“你在这里守着便是了。”
丫头不敢再跟,便应声在门口守着。
朱宜慧在房里,见了怀秀关上了门,便上前紧紧地握住了怀秀的手……
丫头在外头等候了许久,见盛怀秀一直没出来,便觉得不放心了起来,敲了敲门:“小姐……”
里头立时传来了盛怀秀的声音:“什么事?”
丫头便放心了,继续等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盛怀秀才从屋里头出来。
……
朱远举听了盛怀秀的情况,开了一些消食开胃的丸子给她。
盛怀秀目的达到,不便久留,于是便回了。
回到南湖别院,载沁不在。
屋子里闷热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盛怀秀带了丫头来到了临湖的亭子里头坐着乘凉。
时正傍晚时分,晚霞漫天,南湖湖面似撒了无数的碎金,水光潋滟。
她方才与朱宜慧在屋子里小声商议了许久,可依然没有商议出个办法来。
宜慧姐劝她:“怀秀,有道是纸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你家人迟早要知道的……不如早些告诉她们……”
盛怀秀不说话,她还是没个决断。
她转开了话题,问:“宜慧姐,你可有听到过我哥的消息……”
朱宜慧摇头。
盛怀秀道:“我只怕载沁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哥的……宜慧姐,你若是能联系到我哥,就跟他说让他小心行事……千万不要随便救人……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身一样……”
朱宜慧道:“我明天去盛家的时候,探探你大嫂的口风……可是,怀秀,这事情拖不得,你尽早决定,尽快把你和载沁的时候告诉你大嫂如锦……你相信我,你大嫂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你大嫂都会支持你的……”
临走时,朱宜慧还在劝她道:“怀秀,你好好考虑。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盛怀秀则叮嘱朱宜慧:“宜慧姐,你记得每回出门都要乔装打扮,切记别露出破绽。否则我担心载沁发觉是你救了我的话,会牵连于你还有朱大夫他们……”
朱宜慧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
此时此刻,盛怀秀怔怔地望着湖面良久。
朱宜慧的话一直徘徊在她耳边。
而盛怀秀担心的大哥盛怀新正与孟余亭孟大当家碰了面,在商议怎么救人一事。
当日,盛家人被捉拿住的时候,盛怀新远在汉口等地搞起义,这起义历经半个月,但却失败了。
盛怀新好不容易从汉口逃回了上海,便从周钟岳口中得知了自己一家老小被载沁捉拿住了,下了大牢的事情。
他立刻乔装打扮返回了嘉兴,按着周钟岳给的地址找到了孟余亭孟大哥。
当日,在嘉兴府和苏州府交接之地劫人的便是孟余亭和他的手下。
可是因着以前走水路被人劫走过盛家囚犯一事,这一回载沁和李知府都十分小心谨慎,还关照了下去,若是遇到劫囚犯的人,便把刀架在盛家人脖子上,宁可当场杀光所有盛家人,也不能被劫走一个。
孟余亭带弟兄们劫人的时候,那些个官差想着若是盛家人被劫走,他们也横竖要被治罪,所以便依命行事。若是不能让孟余亭等人打退堂鼓,便索性来个鱼死网破。
孟余亭见状,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带人撤退了,再图谋另外的救人办法。
如今盛怀新找到孟余亭,孟余亭自是喜出望外。
孟余亭便把盛家如今的情况告诉盛怀新,说盛家人已经从大牢里放出来了,如今就囚禁在盛家。虽然不能踏出大门半步,但在家里头的行动却是不拘的,吃食也好。且还有朱玉堃朱大夫每日上门给盛老夫人和东青诊治,盛老夫人的病情已经大为好转。东青水痘之症已经大好了。孟余亭半夜跃墙而进,见过沈如锦和盛老夫人等人,得知盛家众人如今都好。
盛怀新听了,大为诧异,又极为不解。
他琢磨了半晌,道:“载沁和李知府这到底是在耍什么把戏?!”
孟余亭只说他和如锦也聊过,但怎么也想不通。
盛怀新便决定今晚翻墙进自个儿的盛家,夜探家人。
同一日,胡老六派人来请邵明恩过去。
邵明恩一听,也不让茂昌跟着,匆匆出了邵家的门,来到了胡老六这里。
“胡兄,你急着找我,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胡老六点点头:“正是。你要找的人在澄溪村。”
邵明恩一听,喜形于色,抱拳道:“多谢胡兄。那我这就告辞了。”
胡老六唤住了他:“明恩兄,有件事情兄弟我要提醒你一声。”
邵明恩道:“胡兄,你但说无妨。”
胡老六道:“你身边的茂昌靠不住。你自己注意了。”
邵明恩道:“谢谢胡兄。我心里有数。”
邵明恩也不回邵家,直接雇了马车,便往澄溪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