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城郊,澄溪村
周蕊玉正守在娘周夫人的床头刺绣。
忽然,只听到一个低如蚊吟的声音传入了耳中:“蕊玉……”
周蕊玉惊喜交集,绣花针便扎进了手指里头,她来不及呼痛,便扔下了绣花棚子,一把来到了床头:“娘,娘……你醒了……你醒了就好……”
“蕊玉,娘是不成的了……”周夫人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虽然昏迷,可她能听到女儿蕊玉所有对她说的话。也听到了女儿蕊玉与香茗的所有对话。如今她清醒了过来,所以有事情要交代女儿。
周蕊玉听了娘周夫人这话,立时泪盈于睫:“娘,不会的。我马上让香茗去找朱大夫来给您把脉……”
周夫人伸出无力的手,软软地捉住了周蕊玉的手臂:“蕊玉,不用了。娘不成了……你别走……你听娘把话……把话交代完……”周夫人自个儿了解自个儿,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
周蕊玉眼里的泪夺眶而出:“娘……”
“娘当时防着你大哥绍祺,所以在你爹盖的那条被子里缝了一张银票,等娘死后……你把被子拆开,把银票取出来……”周夫人一口气说完,便觉得吃力地紧,她喘着粗气休息了一会儿,又道:“你大哥绍祺……你日后不用再管他……就当他已经死了便成……”
“娘……”
“蕊玉,你以后要好好为自己……自己……打算……再别去管……管你哥了……他已经……已经……没救……”
“蕊玉,娘要走了……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娘希望你可以……可以找一户老实的好人家……好人家再嫁了……找一个知冷知热可以疼……疼你的人……”周夫人在昏迷中听到了蕊玉被邵家休了一事,她心疼自己这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女儿,所以再三道,“蕊玉,你答应娘……不然娘死不瞑目……”八壹中文網
周蕊玉落着泪,点着头,连声道:“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蕊玉,辛苦你了……爹娘拖累你了……”
周蕊玉泪如雨下,哭得眼前一片白蒙蒙,什么都瞧不见:“娘,你别这样说,我是爹娘的女儿,是我应该做的……娘,你别说话了……你好好休息一下……”
“娘,你别说话了。我这就让香茗去请朱大夫……等朱大夫来,肯定可以把你治好……”
“蕊玉,生老病死……是……是人间常态……娘要走……走了……你爹……你爹……就靠……你……了……”说完这最后一个字,周夫人头一歪,便气绝而亡了。
“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周蕊玉肝肠寸断,泪水潸然而下:“娘……娘啊……”
“娘,你醒醒啊……娘……娘,你不能这么扔下我走了啊……”
“娘……”
……
香茗从地里摘了一篮子青菜回来,远远便听到小姐凄厉万分的哭叫声,她便知不对,把菜篮子一扔便冲进了屋子:“小姐,怎么了……”
只见小姐周蕊玉趴在床头失声痛哭……而夫人则闭着眼睛……
香茗上前,伸出手指搁在了夫人的鼻尖……
已经没有了湿热的呼吸了。
夫人走了。
香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如泉涌:“夫人……”
……
邵明恩到了村口,便跟地里的村民打听。
他稍稍描述了一下,说两个女子带了生重病的一对夫妻,村民一下便知道他要问谁了,就给他指明了方向:“往这里走半里地。门口有一棵石榴树,树下有一口井那家就是……她们租了麻子阿三家的两间屋子……”
邵明恩便按着村民指的方向而行。这还没到,坐在马车里的他便远远地听到了一阵嚎啕大哭之声……
邵明恩听着,隐约察觉到其中一个哭声像是周蕊玉,便吩咐马车夫:“快……就那家……”
马车一停下,邵明恩便跳下了车,一撩长衫,大踏步地进了那哭声震天的屋子。
只见香茗和蕊玉跪在床前……
“蕊玉……岳母大人这是……”
周蕊玉恍若未闻,一直潸然泪下……
邵明恩上前探了岳母周夫人的鼻息,见已经断气了,他便揽住了周蕊玉的肩膀,轻声道:“蕊玉……岳母大人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
周蕊玉到了这时仿佛才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她浑身一震,缓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整个人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知府李大人这回找载沁去是为了在盛家四周布置埋伏一事。
这李大人见载沁贝勒爷把盛家人放回了盛家,以为载沁贝勒爷是另有用意,想来个瓮中捉鳖。
可他后来得知,载沁一直命人恭恭敬敬给盛家人送去各种上好的吃住之物,也是不解载沁贝勒爷的用意。
所以,这知府李大人把载沁请了去商量。
载沁一回来,便听侍从禀报了盛怀秀不舒服,去了朱家医馆看大夫一事。
他心头一惊,便急匆匆地要往院子走,去屋子看盛怀秀。
可才一抬腿,只听侍从禀报道:“主子,eileen小姐此刻在望湖亭乘凉……”
载沁便步履匆匆地来了望湖亭。
远远只见四个侍卫站在亭外守着,丫头则站在盛怀秀身后。
而自己的那个可人儿此刻正远眺湖面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载沁走进了亭子,朝丫头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载沁悄无声息地站在盛怀秀身畔陪她。
直到最后一缕的霞光隐去,天色渐暗,载沁方才出声道:“eileen,回屋吧。蚊虫要多起来了……”
虽然如今载沁已知她的真实姓名是盛怀秀,可载沁总不愿意称呼她叫怀秀,一直唤他叫做eileen。
盛怀秀不动。
过了片刻,她收回视线,轻轻地开口道:“载沁,我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盛怀秀一问出口,载沁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了。
但他依然道:“你问。”
“载沁,如果你抓住了我大哥盛怀新的话,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果然便是载沁预料之中的问题。
载沁道:“eileen,你知道吗?我与你大哥盛怀新渊源很深……你大哥刺杀过我阿玛端亲王。当时,他和同伙埋伏在屋檐上,对我们阿玛的轿子顶开枪。若不是我阿玛福大命大,那几枪射偏了,没有被射中要害,只射中了肩头的话,我阿玛早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了……单单此仇便不共戴天的了……不久后,你大哥为了救他的同伙,绑架了我,用我的命交换了他几个同伙……再后来,便是你知道的事情了,我捉拿住了你大哥,将你们盛家一干人等全部通缉,没收了你们盛家的全部家产……”
事实上,盛怀新和周钟岳,顾子婴也对载沁的大哥载鸿贝勒爷下过手。因着下毒不成,顾子婴失踪了,盛怀新和周钟岳便把献妓一事闹大,让载鸿丟了商务尚书大人的官帽。但载沁对此事是不知的。
“上一回,我在上海手臂受伤……你可知道是谁对我开得枪吗?”
盛怀秀沉默不语。既然载沁这么问,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果然,下一秒,只听载沁道:“就是你的大哥盛怀新。”
“后来,你可知为什么我身边的侍卫头子张得胜会冒充我的名义去接你,对你下药,送到我床上……以前我跟你提过一回。说张得胜办砸了一件事情,犯了死罪……你可知他是怎么犯死罪的?也是与你大哥盛怀新有关。”
“当时我在杭州的武备军校需要真枪实弹练习,跟德国那边购买了三千杆洋枪,和配套的枪支弹药……货到了上海后,我因为手臂受伤,便派了张得胜全权负责这三千杆洋枪,和配套的枪支弹药从上海运到杭州一事……可没料到,竟然在中途又被你大哥盛怀新劫走了……”
“张得胜他失了这批军火,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他知道我对你情根深种,想求我饶他一死,所以把你献给了我。想我一开心,便能饶他一死……”
“这种事情,在官场上是多了去了。张得胜当时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别说把你献给我,旁的事情张得胜他都干得出来……”
盛怀秀颓然又缓慢地闭上了眼。
她没想到大哥盛怀新竟然跟载沁他竟然有这么多的交集。每次都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交手。
且,后来两次的事情--载沁的手臂受伤和失了军火的事件,直接导致了她和载沁关系的迅速发展。
她实在是不知老天爷为什么会这么安排?!
“eileen,你曾经说过我们不应该相遇的。在我知道你真实身份之前,我是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的。现在我是懂了……”
“此刻你问我,如果你大哥盛怀新被我捉到后,我会怎么办?”载沁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他在盛怀秀面前蹲了下来,与盛怀秀四目相对,道:“eileen,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你信我的话吗?!”
盛怀秀信。
因为载沁的目光是深邃、认真、又有情意的。
就如同她信载沁是爱她的。
而她也是爱他的。
若不然的话,她怎么会不舍得他和她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