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喧嚣声乱耳,周遭格外清静。
一股草药味窜进鼻腔,酸中带涩,难闻得厉害。
待沈眉缓慢睁开眼,便瞧榻柜上的瓷碗,盛着青黑色浓汁。
缕缕热气蒸腾而出,透白又缥缈。
她低头惊觉已换新衣,下意识敛目皱眉。
臀部撕裂般痛感,让欲起身的沈眉老实趴床,剩狡黠目光四处扫荡。
竹帘径直撩起,少女行至屋内见其愣神,忙欣喜道,“沈姐姐,你可算转醒。”
秋月眼含薄雾,差点失手将陶罐跌落。
忆起昨儿午时左右,宋少卿遽然急召过府,她还暗自纳闷。
等看到沈眉衣衫染血,只剩半条命的模样。她未及多想,冲上前去欲与之拼命。
好在大夫诊断说仅是皮肉伤,安神休养两三日就能痊愈。许是这段时间浅眠,如今伤者陷入熟睡,也正好趁机将息。
“先喝药,若搁凉我又得重煨。”秋月细语劝慰。
沈眉不忍拂逆心意,迟疑片刻,终微掀唇角任由咽喉倒灌苦药。
随即她嘴里被塞进一块冰糖。
接着整个罐子递来,满满全是晶莹剔透的糖。
“哪次喂药不得让你含着!”对方故作嗔怪。
自知理亏,她闻言唯有憨笑。
“疼疼……”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刻意重音提示。
“她可醒了?”宋衍立于帘外询问。
秋月眸间微亮,偷瞄一眼沈眉后,识趣地寻借口避去。徒留这对男女,隔着竹帘谈话。
“劳烦宋大哥挂念,我已无恙。”
比起关怀她这幅身子骨,沈眉更愿探听时事局面。
开门见山的方式定会受阻,她不动声色悄然从外围切入。
“我心内疑惑难解,午时三刻罪犯菜市问斩,宋大哥莫非真派侍卫劫法场?”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只怕大理寺这“金钟罩”也护不住他。
宋衍嘴角上扬,绽放绝艳风华,颇为得意地解释。
“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此谓恤刑慎杀。”
刑令一旦施行,就失去逆转复原的机会,尤其是死刑。
自唐起,皆遵循古时“疑罪从无”与“宁纵勿枉”,何况本就抑武崇文,士大夫位高的宋朝。
故而囚犯行刑之际,若亲自喊冤翻供,或亲属代为称冤,又能及时提供新证据辩驳。刽子手就得停止刑罚,案件交由他处重审,谓之“翻异别勘”。
因防穷凶极恶者借此拖延,逐定下三次为限,且需获得新证方能用此法。三次毕,定斩不饶。
于是宋衍有心耍诈,让亲信扮作罪犯亲眷,刀下留人后,速将县衙公堂桃庄案笔录,佐证一并交付。
既然义庄丢失的尸骸已寻回,其中内情明晰,替沈眉坐牢之人自然获救。
果然多智!沈眉最喜同聪明人打交道,且北宋这制度深得她心,好比现世一审二审终审,法中有情。
眼见时辰差不多,她话锋直转。
“朝廷如何处理桃庄案?赵氏宗族隐瞒宝藏,难不成会获罪?”
自古帝王多疑,再是明君也恐触龙逆鳞,是生是死全在一念之间。
那厢稍作犹豫,仍是柔声回道,“官家令堪舆师测过,言此地青山为邻,绿水相抱,又兼以草木繁茂,乃藏风聚气之势。”
“因多修寺庙教化县众,故而......桃庄再也留不得。”他边说边望向院景。
沈眉听懂深意,逐颔首称是。
“既折损民宅,朝廷为表体恤,特在滇南边境造广屋筑高墙,迎赵府老爷及妻小百年久居。”
她闻言色变,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实则等于变相软禁。但转念想来,好歹保住府里上下性命,已实属不易。
“苏如玉……会怎样?”终究问出口。
宋衍沉吟一会,轻声道,“你我心知肚明。”